一，关于我自己
我，曾经的问题学生，从砸老师家玻璃，往别人家煤炭炉上开水壶里放盐，往金鱼缸里滴蓝墨水，到砸银行玻璃大门，玩硫酸，打群架，基本上能想到的坏学生做的事，我或都或少都做过。但是，包括我自己，谁也没有想到，我会最终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这是一个我最最看不起的职业。
事情得从我研三的那个夏天说起。本来这个研究生是可读可不读的，无奈当时找不到工作也不想找什么工作，就考了本校一个冷门专业的研究生。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因为我知道，我只是把该考虑的问题推迟了三年去考虑而已，而当时，已经退无可退了。其实我是想创业的，但是从现实来讲，我没有钱，家里也不支持我，我特别不想让妈妈伤心，所以我再次选择了妥协。我当年参加了上海市下半年事业单位考试，而且笔试成绩幸运地排在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为女生，据他们单位的人讲，领导是倾向于要男生的，基本上面试不出大意外就是定我了。后来的面试过程印证了这一点。我被通知录取了。
可是我却一点高兴不起来，10年的时候，上海房价已经让我这样的普通家庭难以承受了，于是我做了一个至今仍有些后悔的决定，我选择了退缩。去了一个小县城，J县，做职业技术学校的专业课教师。
二，报道
J县是省城附近的一个山区小城，离家也不算远，但却极其的不发达，整个城市面貌像极了90年代的家乡。在这做个中专老师，说实话我是心有不甘的，但是就这，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教师编制，也是几十个研究生通过面试和试教筛选出来的。没办法，从我选错专业的那一刹那，就注定有这么一劫。我在J县破旧的老车站，一边苦笑一边盘算着：从学校到这总共45公里的路程，期间石子路、水泥路、农贸市场、泥土黄沙路不停的切换，竟然走了将近一小时。
我随手拦下了一辆空载的出租车，告诉他我要去****专业学校，司机突然笑了起来：“老三中就老三中嘛，干嘛说的这么高大上啊，其实我也是那毕业的。没什么好丢人的！”什么？是中学？我当时就动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只不过是已经在出租车上，也就硬着头皮去看看吧，于是跟司机师傅一路尬聊到学校。就在那学校越来越近的时候，我透过车窗发现这所学校，他有着几座气势不凡的教学楼或者是实验楼，有现代化的塑胶跑道，我甚至还看到这学校有人工湖。这个学校显然是按高校的规格规划的，并不是我想象中快要倒闭的小学校，自然也不可能存在我之前幻想的投机的机会。我，是失望的。
下车时时候，司机问我要了5元钱。看来不到市容市貌是90年代的，连出租车价格也是。哈哈。去走到大门的时候，看到负责招聘的周峰老师已经事先在学校门口等我了，这让我感到意外。随后他领着我一边介绍学校，这边是食堂，那个是实验车间，远处是培训中心……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自豪”地介绍他的单位。这位老师确实热情，后来成为我在这所学校最要好的同事，当然这是后话。我就这么跟这他的节奏走到了一座造的很奇怪的楼下面，这座高楼上还用金光闪闪的铜质大字写着一个更为奇怪的名字，叫做乐之楼。“周老师，这le之楼，还是yue之楼啊？不管读什么，都有点靡靡之音，纸醉灯谜的意思啊”我跟周峰打趣到。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教师根本不懂幽默，一本正经起来：“所谓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我们田校长就是看中这个意思才定的这么个名字。对了，你自己上二楼吧，田校长在等你呢。” 呢你个头啊，我心里暗暗问候了下他全家，妈的，要不是老子语文学的还可以，根本听不懂你那文绉绉的胡话啊。
没办法，端别人的碗受别人的管，这见校长还不能太随意，我一边上楼找校长室，一边用手梳梳头发。理理衣领。还好，校长室并不难找。不大的门头上挂着一个金底红字的醒目标牌：校长室。我没有多想哪怕一秒钟，直接推门进去了，这一推不要紧里面的情况大出乎我意料。这竟然是一个超大的环形办公室，一个酷似香港影星万梓良的中年男子笑盈盈地端坐在豪华大班桌前。“沃日，”我心想“这校长也太tmd有派头了”。我一个大男生第一次领略了被人帅到了是什么感觉。
校长自己站了起来，操浑厚的男中音道：“鲍小锋？我是校长田乐之，欢迎来我们学校？刚坐车过来啊？J县离你们省城不远吧？告诉你吧，过两年就要划归省城了，你在这边发展大有前途。之前我也跟孔校长以及很多参与招聘的老师了解了，鲍老师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今天一见果然是。我们学校现在硬件有了，就缺你们这样的人才啊。”要知道，在一个陌生环境，会见一个级别比自己高的人，对方一口就叫出你的名字，然后跟你一见如故，再恭维你许诺你美好的未来……我相信任何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都会心动吧。当然，我也是。
田校长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搭舞台你唱戏，你不要担心，搞得好我还要把学校的校办企业交给你负责，适当地嘛，给你加加担子。年轻人嘛，就是要多磨练。牛栓在树上还是老，不如多干点事情。”好了，不用他再说了，至此，我已经被这个田校长给俘虏了。立马草签了合同，准备等通知上课了。
三，军事化管理
等正式开学了，我才知道，这所学校是以军事化管理著称的。所谓军事化管理，可以简单理解成对组织对上级更加的服从。当然，被管理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老师。校长，学工处，班主任，学生至上而下形成了一套强有力的纵向管理体系；校长，教务处，系组长，任课教师，学生有形成了一套松散的横向管理体系。由此而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学生就是网中可怜的鱼。横向教学管理体系中，上级有完全权限进入系统修改下级上报的所有数据，也就是说
学生的成绩系组长可以随意修改，系组长的工作量校长也可以“酌情”修改。在纵向系统中，就更不得了了，班主任可以直接给学生减免伙食费，学工处可以直接减免学生学杂费以及决定给予处分等等。所以，学生对这套管理系统可以说是非常的敬畏。
不过也不排除有个别刺头学生，总想着武力对抗管理。一天早锻炼，大概六点多钟，我们班的副班长戴子豪跟我请假说身体不舒服，我当时睡得迷糊也没多想，就同意了。要知道，我们学校学生每天六点半到七点是早锻炼时间，会有专门的辅导老师轮流去监督，所以我也是比较放心地继续睡觉。可就在我刚要睡着，我电话就响了，是学工处主人王小平，由于说话声音古怪，被人称作王公公，打来的。开口就对我大骂：“你们班的小畜生你管不管，MD不想干就别干，早锻炼不去在宿舍打架，你批的假？”我立马睡意全无，一下也火气上来了，一来气愤信任的学生骗我，二来气愤王主任竟然如此粗鲁。我决定顶回去：“王主任，我知道了，我立即来处理，您消消气。”话是诚恳至极，然音是捏着鼻子模仿他的娘娘腔，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气得跳脚，但他也抓不到把柄，说不出口。
解气归解气，事情还是要处理的。等我跑到学工处时，我傻眼了。我学生脸都被揍肿了，嘴角还有点血印子，没精打彩地摊坐在椅子上。以我这大半年的带班经验，犯了错了学生不可坐在学工处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受伤不轻。但是戴子豪是我们班最强壮的，三个我也打不过他，谁能把他打这样的？莫名一阵心疼，要知道，我当时也只比他们大六岁，是拿他们当弟弟妹妹的。
“耗子，怎么回事？又惹事了？”我这么问表面上是责怪，其实想让他说谁打的。戴子豪看看我，眼睛闪烁了下，低下头没吱声。我抬头看向王公公，他略有点不好意思，但随即强硬了起来：“像这种垃圾，打死也活该。”便坐回了自己座位，一个劲的抽烟。
“学生被谁打成这样！”我用尽全力怒吼到，但没有人回答我。
这时我们办公室的另一位年轻教师强子把我拽了出来，向我描述了当时场景：因为戴子豪躲在宿舍睡觉，被辅导老师发现，发生口角，戴子豪推搡了老师。由此触发了该校一个底线，学生跟老师动手。于是该辅导老师旋即请求学工处派学生会保安团到场，这所谓保安团，就是职校中最强壮最野蛮的一股学生势力，他们就是学校管理的武力延伸，出了事情好往学生身上推。
听到这些，我不禁背后发凉。强子半开玩笑道：“你看，这诺大一个学校，就像一个黑社会。校长是总舵主，各系部主任是堂主，我们教师是马仔。每个班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负责管理和收保护费(学杂费)；学工处主任是执法长老，下属保安团就是执刑委员会。哈哈哈哈！”听强子胡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那天下午，我在医院陪了戴子豪挂水，他告诉我，里面一颗牙被打掉了，我说在学工处为什么不讲？他说，我怕你为难。回到宿舍后，彻夜难眠，我第一次萌生了辞职的想法。
四，焚烧试卷
一转眼，开气逐步变凉，春节慢慢临近了。这对学生和老师来说，更意味着寒假的到来。但是，在愉快的寒假之前，必然有一个不是那么愉快的期末考试。因为是到学校的第一学期，期末试卷我出的尤其认真，总共校对了三次才送教务处审核印刷。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虽说我从小到大不是特别害怕考试，但是自己出卷子给别人考还是头一回，而且一考就是两个科目。那几天我也在盘算如何保密，如何批改试卷，什么时候向系统登录分数。
那次期末考试是安排在周末进行的，我们年轻教师一律是必须去监考的，我那场是监考数学。就当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教务处拿卷子时，我们班上的历史任课老师慌慌张张地跑来，塞给我一张A4纸大小的纸条。我不解的仔细打量了下他，五十多岁的面孔上透露出孩子般兴奋的神情，我接着看了下他递给我的纸条，上面印着我们班学生的花名册，大多数名字后面是空白的，只有少数几个男生后面被红笔填上了58或者52这样的数字。“这是什么意思？”我承认我当时非常的幼稚，当着其他同事的面问出了这样一个明摆着的问题。历史老师听我这么一问，脸上笑容突然就僵住了：“这个就是期末成绩啊，我给的这几个同学分数已经确定了，剩下的同学里按表现给分吧！鲍老师！”他最后鲍老师三个字说的十分用力，里面似乎夹杂着一点点警告的意味。我并没有过多斟酌他的语气，到时“按表现给分”这几个字让我思考了这场监考的时间。“按表现给分”言外之意，就是我随意给分，也就是说他的卷子也不用改了，那上面几个不及格的男生无论怎么认真复习都无法及格了？诚然，他们几乎肯定不会好好复习的。
我是第一次听说可以这样给成绩的，长见识啊！回到宿舍，我把当天这件事告诉了跟我同住一个宿舍的另一位年轻教师孙冰，他也大为吃惊，要知道我们年轻教师所批改的卷子时必须全部上交存档的，而学校一般对老教师非常信任，不会主动要求他们上交试卷，只要把分数汇总到各班主任处就可以了。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利用学校的信任，我跟孙冰二人无可奈何地骂了几遍学校后，也就算了，这事就像没发生一样。
直到放假前一天，发生了一见更加刷新我价值观的事情。那天天气陡然转冷，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肆无忌惮的往地上砸，学校考虑到学生放学安全，决定提前一天至当天中午放假。在全校师生一片欢呼后，留下了空荡荡的校园，和我们这么几个外地教师。由于要等到开完教工大会我们才能正式离校，我跟孙冰无聊地在宿舍打着DOTA，我们的心情是急切的，外面天是灰蒙蒙的。我打的正入神，孙冰突然喊我：“大头，你看这是不是着火了？”我嗅了嗅鼻子，确实有烟味，但我们教师宿舍在学校的最角落里，对面是臭水沟我们又在一楼，所以大风天气经常会刮来奇怪的味道。我也没太在意，但是后来我从窗户看到远处两个人在烧东西。一边烧，还一边用夸张的姿势搅动着，然后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但是具体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李东强！”孙冰突然大叫道，“这tm是我师傅李东强和实验老师纪元嘛。他们怎么跑这边来烧东西？”说着就要出门去看，我一把拉住他：“你疯掉啦？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孙冰 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坐在了床上发呆。
我们一直等他们烧完了，走远了，才悄悄跑过去一看究竟。这不看不要紧，由于下着雪，有厚厚一叠纸没有烧完，残缺的试卷。翻开一看，都是试卷，有的答得字迹工整，有的密密麻麻，也有的大片空白，但是不管哪张试卷，都没有一点批改过的痕迹。我们互相看看谁都没有说话。
后来一直到我离职三年后，有次偶然的机会去J县处理事情顺便去看以前同事朋友的时候，孙冰再次提到了那个闪烁着火光的夜晚。他说：“那天改变了他，那个带有魔性和魅力的梦碎了，一个怀着教育理想的教师死了，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位以教书为生的教书匠。”说实话，听他这么抬高曾经的自己我挺想笑的，但是他说的那么认真，那么心酸。
歇会接着写
五，我将来要赚大钱
六，色的诱惑
七，肢体冲突
八，不破不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