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盘县(上):踏着徐霞客足迹……
一
到盘县!到盘县是因去年游青岩古镇遇到的上海张老头提到,说它好。之外的另一层意味,比如徐霞客当年也曾去到这里,并是从这里进入的云南……
好奇心的驱使,想着就来了。
盘县是在贵阳的西南边。与它相邻近的城镇呢?——比如兴义,是在盘县的东面,并与广西毗邻,过去属县,现在属市;比如富源,是在盘县的南面,与之仅一山之隔,(富源属滇了!)……
在马帮时代,这里都属边城。去年的贵州之行,恰漏走了这二个边陲小城。
此次进入云南已有月余。昭通是此行云南的最后一站。要去盘县,并去兴义,就得过威宁,到临近的六盘水站中转。威宁属黔。昭通与威宁相同于富源与盘县:都是古代黔滇之间的茶马驿道,也是那时唯一的两处官道。
离开昭通是上午十点半,抵达六盘水则是午后:两地尚无高速,间距公里数不过200,火车却行驶了五小时。“何故?”问去乘务员,慢条斯理,语出其中,“乘客车出行时间还要一天呢!”又云:“云、贵隔着的乌蒙山脉,这处是梅花山段,现在结冰了……”
言下之意听出:冬天,就只能这么子走……坐火车,没错!
“难怪……一天前到了客运站,听到,去往贵州所去的班车都已经停运……”我骤然想起,因为我有坐客车前往的想法。
在六盘水换乘,满目灰色,不禁想起前年秋冬游玩山东时所睹:“干燥与尘土交炽”。“难不北方的雾霾窜到西南边陲不成?”而去年酷夏,还来过这个被称之为凉都、昵称水城,并有择隅一居之起念之妄……如今,唉,竟此不堪入目呢?
还好,停留之时之短,到班车启动,上到高速,阴霾之心情也随之遣散去。
窗外是看到贵州山区秋冬景致。因这种以深绿色作主调的秋冬,较春夏且多了:比如橘黄、银杏黄、枯叶黄;比如枫叶红、石楠红、铁锈红……
更有趣的:一路笔直如线的路面,一会谷底,一会伸展去云端;心,自然随之砰动、也心旷神怡的。
抵达盘县就天黑了。
有人指去山下出现的一片灯火,说那就是盘县。
这时车子驶出了高速路,走在下行的国道上。车速慢得很。路况似也不怎么好,因为车子颠着;不见路灯,全漆黑一片,凭前灯感观道路。
过去了好一阵子,窗外开始有了灯光,见到店铺、民居,还有行人:我意识进入城区了!
我们都被卸街口。相距不远的客运站望见漆黑。我们这趟是末班车了!
有人告诉我,这个街口的下个街口即是县城的十字街。山里人用十字街命名城区中心点。我似也眺到了那里,因为那里灯火最旺,人头呀压的一片。
事实上从我站的街口,就是紧挨着的店铺,时兴的灯箱招牌广告也用上了这里,烘托出它交错的灯火,好像有了城市夜色般味道——虽然望着它们就想起十几年前中国县镇的样子。我打量四周的眼神转而注视去空中,久久感觉我像在谷底?我的周围是成片隐略在黑暗中的山峦,头顶发光的宇宙也凸显“井底观天”般大小。
“这真是一个锅底里的小县城!”
我是这样认为的。感叹之余,想去了徐霞客,寻觅来这,不过茶马古道上的一具卫所……我忽然有了这般疑问:
比如阻隔云贵之间的乌蒙山脉,若是没有这处隘口呢?会有眼前这个挤密小城吗?
比如当年镇守的驻军就有三万之众……眼前巴掌大点的地方能容下?
比如身边一栋接一栋迭挤去的是那种八十年代叫筒子楼的钢筋混凝土——那霞客当年时的老房子呢,竟无一所存?
到脚底被裸露的砂砾磕绊 ,嘀咕出声:“么子咯烂呢?“
”难怪车子一路颠簸着过来“,便想去午后途经的六盘水……此时,进到嘴里的晚风也有了“丝丝麻麻”,”应是那种令人生畏的尘泥味儿“,我不由、便升腾起逃离此地的臆念。
还好,得到当地人的告诉……恍然大悟,“县政府迁去了红果,红果现在叫盘州市”;便就有了理由相信,上海张老头所念叨的盘县应指的红果,而绝非此处。
终于,我坐上了转去红果的车子。街口就有到红果的车子,每隔三十分钟一趟,两地相距不到三十分里。
司机是位热心肠人,可能因为我是游客,唠叨起红果的变化,听得出他的兴奋劲。在车子进入红果城区,窗外的亮丽让人眼前一亮。
与司机所说没错:这是一个斩新的城市!
被放置在红果酒店门前,司机说是当地最好的酒店。翌日从酒店走出,发现旁边是市府,后面是市政公园,即明白到所言极是:不论品质、还是酒店位置。
市政公园的西面是东湖公园,我站在市政公园的山坡上发现到它,这巳是上午的十点,晨曦时分的雾气正好散去(我想起冬天的束河古镇也要到这个时辰,太阳才能从云层钻出)。当地人说,脚下的东湖公园是在一片峡谷中的一段河床上改造而成。眼前的它由好几个碧波荡漾的湖面盘曲相挽,并因狭谷的扭曲,形成了环绕山岭的湖泊景致。从站立的山坡上能俯瞰到整个红果城区的大致轮廓,它是在山岭上建起的城市,由不同环峙的冈岭——多因岭上新崛起的楼宇,之间廓桥相接,相互呼应,构成一个整体;城区道路纵横,商店林立,让人想去郊野里那被一堆堆东罗西布的植物所割分并凸显出色彩绚丽、精致玲珑的图案。
(二)
在随后的几天里,通过设置在酒店大堂的一家叫清华旅游的旅行社,我游走了被当地人称之精品旅游的几条线路。
老板曾是盘县重点中学的一名英语老师。
他个头不高,一张墩厚的团脸,黝黑。我想可能长期户外活动让他变黑。他身上半点看不出曾经做过老师的痕迹,也看不出作为一个商人的特点,与他的交谈令我肃然生敬。秋冬跑来云贵高原寻幽,不也怀有彼此之心——他说受到“世界那么大,我想去走走”的感召而改行……
就那么一句风行语,即令他下海,在旅游业坚守了二十年;至今仍在打拚。
当我问到他有后悔不?“不!”他语气肯定,讲到人生是一个过程,过程越波折并越丰富、越有诗义!
“一个有诗意的人……”他令我想去;接着讲述他去过的好些地方,看得出他的兴奋;带给的感觉:对生活的兴趣多过对生意的兴趣。他从茶柜里拿出印着外文字的一盒茶让我分享,说是从尼泊尔带返。
出游的第一天,是他助手小李领着我。都没有其它的游客,他见我诧意,说:“只有喜欢秋冬的人,才选择这个时候过来。而这里的夏天才是旺季!”
言下之意:我是个喜欢秋冬的人了!
哒拉仙谷是这天行程中的第一个景点。抵达时也不见有其它游人,就我俩。窗外冷雨霏霏,山谷里雾气蒙胧,我好生奇怪,问:“红果来时,阳光灿烂;此处这般凄景,何解呢?”
“贵州高山险阻,多岭多谷。云南的丽江说是‘十里不同天,一天见四季’,这里也是矣。虽说与红果相离四十几公里,此地海拨更高……即使夏天来,也多雨、多雾、多阴:仙谷之意在此啊!”
一边听着小李的唠叨,一边的我并才意识:出门时穿少了; 难怪昨天老板叮嘱,带厚衣出门,可全没在意。
小李将车子暖气打开,吹出的呼呼直响声,听着心似也好受点。听凭小李开着车子沿湖畔作盘旋溜达,我就没想着下车去看了。
湖泊狭长,望去一片白雾。源头说是由几股不同方向的高山上下来的溪水汇聚而成,离这里还有几十里地。对岸的那些白墙黑瓦的厝屋叫岩脚村,群居了布依人,哒拉是依据布依语的音译,释意之团结。提到湖南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在去年夏天也来此处避暑,我出声:
“这么个小地方……也能吸来大名人?“
“谷地可不小啊!是雾气,瞄不到全景,有趣得很。天睛好看极了,就是一幅山水画!”
老人家肯来这里寻幽?湘地凉爽地不少:譬如桂东,譬如大围山……或许高原之上之谷意趣与之不同?
”秋冬盘州行,寒意似违情。疑处云梦泽,水面氤氲熏。却说哒啦谷,但见岩脚村……“
心升沉吟;转而好生奇怪却问:
“这里下雪不?”
“已下过好几回。还会有的,高原变化无常;红果市内就是大年三十也是能遇上大雪的。“
钟敬文的《西湖雪景》有“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雪夜煨芋谈禅”,“山窗听雪敲竹”的句子令我想到。面对雨长钭影、秋风瑟瑟、山色空蒙、鸟绝无踪——以及湖对岸一一幢幢静无声息的布依楞屋,我忽然又渴望起洛克笔下的纳西人在雪山之下的玉湖村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场景,也幻觉重现泸沽湖畔摩梭人的篝火晚会……
“是衣薄之寒,并会有如此之思绪?”
意会到的我不觉淡然一笑。这时车子从谷底回到了崖岸。
小李说要转去另一个景区,是一处高山牧场……
从一个山岭辗转去另一个山岭,窗外的气象在明显变化:先是雨水的消失,伴随滚滚雾气袭来,道路一旁的溪水、林木以及山石从依稀可辩到完全无影无踪。
我都感到迷茫,竟伸手不见五指了,车子不得不停住。
我惊讶出声:“这不上天了?”
“无法子了!等雾小去一点走了。”
小李又说到:“半个月前,四川来的十几位驴友,也是遇上这鬼天气……”
最终走出这片雾海,竟用去了二个多小时。而一路上我一直处昏昏欲睡。
“到了!乌蒙大草甸——”
被小李的叫喊声惊醒,不敢相信,我们竟处在了山顶之上。
窗外是开阔的草地,苍穹之下是不着边际的枯黄……
我看到天空刚被雨水洗涤过的那样清洌明净。天是那么的近,似伸手可触。公路从沾珠带露的草甸中划过,像根线,伸去远方。前方好些隆起的小冈岭,让人想去草甸上随意长出的大磨菇。有些风车似的高塔柱子,说是大唐的风电装置。小李说到:
“将这片草甸带进人们视线的是广东的驴友,他们将拍摄到的野生铃羊放去到网上。”
从小李口中还得知:这片大草甸有近二百平方公里,海拨三千米;发展旅游是近几年的事,之前像遗忘了,到注意,才知俺这也有塞上风光。
经过一片石头垒成的屋子,小李说是当年上海知青的遗址。曾有一批上海来的知青生活在这片草甸上,我想到了上海张老头,便让停车。
为了一探究竟,我还是下车了。一股寒风迎头扑面,哆嗦了好几下子。“这里还真够冷的!”我不禁感到。
这片残存的废墟,用今天的眼光即想去猪圈。当看到墙体用了些红砖,我说:“用红砖为知青建房?而过去农村多住土砖屋子,当年待遇也不差啊?”
“这应是重新修缮过。过去红砖还是土砖?不得知了。”
他也打了一个寒噤,便说: “在这草甸上居住可是不好受的哎。当地的牧民,肯定不会住到这上来,风特大、特冷!”
末了,到离开,车子经过一片五颜六色的木屋子,小李说是客栈,但只有等到春夏才会有营业。
车子再行驶半小时就见到了公路尽头。
我们面前的是一道深长的峡谷,一个像拱桥形的山洞,联接了二个不同的山岭。小李说是天生桥,桥的那头属云南田坝村地界。
在返回时,见到由地砖组成的一个太极图案,小李说是佛光回照点,在晴天,太阳出来,人站在这点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到天上去。
“这怕是与天近的原因?”我语到。
到我们下山时,雾气不见了,却迎来了冰点。开始我以为是下雨,小李说是冰雹,车厢被打得砰砰作响,令人不寒而栗。
“即使夏天,这里早晚也得穿长外套,昼夜温差大,夏天也是有霜冰的。”
这时,一个淡水湖泊出现在视线里,水绿得如同翡翠般摄人魂魄。
我们还经过了一个天然雪场,白雪皑皑的覆盖在一片起伏的坡地上,一群身着运动装束的小孩在滑雪玩耍。
小李向我讲起了乌蒙山的地理。乌蒙山联系着六盘水、毕节、曲靖、昭通。盘江的发源地是昭通,那也是珠江的源头。他说到: “春夏的乌蒙草甸,青草油油,一望无边;金秋十月,野杜鹃盛开了,䓍地上则又多了红朴朴、黄橙橙、白素素……
冬天——对!去年带广东人上来看雪景!草甸上银装素裹、洁白无瑕,他们喜不自禁、热泪盈眶……因为在广东是看不到雪景的。”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我感叹,想去王阳明在那篇《瘗旅文》中,称贵州乃瘴疠之地;在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年代,无疑任何风景都会是眼中的穷山恶水——这如同上海的张老头做知青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