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炊烟,从山底青瓦的屋顶上升腾。像一位仙女从屋顶飞天,不断地扯着自己藏在人世间的白色长裙,一圈一圈总也扯不完。我倚在奇胜门的古城墙上,望着山底的景致发愣。思绪也被那袅袅炊烟扯得慢慢悠悠,绵绵长长。
作为一名资深的花痴。每年我至少有两个季节会独自前往钓鱼城半山腰看望我的老友们。春季是冷艳清婉的玉兰,秋季则是外形清雅却暗香逼人的银桂。它们长在钓鱼城的半山腰,自在又肆意的绽放着。不论你来与不来,它们从未缺席过自己盛放的季节。我从不在人声鼎沸时探望她们,有时是在有雨的清晨,或是落日快沉下江底的黄昏。踏着湿淋的石阶上山,以目为手与洗尽纤尘的花们一一相握,不需多言,彼此心意相通,我懂它们的空灵高洁,它们懂我的清高落寞,在这幽谷里花与人互认知己,惺惺相惜,我们吐纳呼吸着彼此的芳香,没有虚夸的赞叹,没有手机镜头的多角度成像。偶尔会捡几片飘落的玉兰花瓣,指尖轻触,几分怜惜,带回去夹在扉页间,在以后的某个日子里又会与它们重逢,一起说起那日的清晨,鱼城烟雨,玉兰花开。或者采上几粒桂子回去,盛于杯盏,沏一道香茶细品,它们的灵魂都与我融为一体,我把这叫做知己。
本是散淡孤傲之人,作为合川人深感惭愧,对于这座著名城池波澜壮阔的历史故事,我并没有过多的深入了解。于我最为熟悉的也就奇胜门这一段的自然景致了,历史总是留给后世活着人的去探究,有太多文人能士,史学家、考古学家在夜以继日的还原这座英雄之城的历史。我无力还原,我只有从所知晓的有限的支离破碎的史记中去揣度,从民间流传的奇闻轶事中去想象七百年前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故事。
众多流传的历史故事中,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关于王立、李德辉、熊耳夫人开城投降的故事,深受触动。他们的投降的条件是让一城老百姓免受杀戮之灾,后人对他们的评价褒贬不一,我却认为王立,熊耳夫人等人才是心怀大慈悲之人,哪怕背负叛徒之名,众将领哪怕以死谢罪也不能进忠义祠,王立等将士是南宋最后的坚守,钓鱼城三十六年的艰苦卓绝,他们是元朝不能撼动的磐石,是南宋最后的丰碑!他们筑城抗敌,三年不通王命,此时南宋已亡,他们的投降与不忠拯救了全城老百姓的性命,此乃大义!大爱!是佛祖“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最高悟道。我想合州老百姓定是把他们当拯救苍生的菩萨,那时的战争只是国与国的战争,是统治者的博弈,我想不论哪个时代老百姓们都只想过自己安稳和平的日子,不想要硝烟弥漫,嘶杀呐喊,想要的不过是能悠然看着炊烟从自家屋顶升腾。
前些年我探访奇胜门的时候,范家堰遗址还未被世人发掘,我曾踩在它的身上摘下过一种寂寞的宝蓝色小花,宋衙署就沉睡在天池一侧,七百年的风烟如厚厚的棉被把它覆盖,也许它曾在这百年长梦里发出过轻叹,也曾在梦中顽皮的向世人发出过召唤,以蓝色小花为信物,只怪我们太愚钝不解花语,学者总企图从史书中的蛛丝马迹间去寻找真相,但史记都是活人的撰写,难免偏差疏漏,所以我们与它迟迟才见。多数文人并不适宜做个严谨的考古工作吧,至少我会以我浪漫的头脑去想象,设想一种别样的方式与它重逢,那场景像小说里的机缘巧合,而不是依据大量的史记去掀开它神秘的面纱。范家堰遗址的发现举世皆惊!成为2018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从而也成为钓鱼城申遗路上一块极有分量的基石。今年春天我站已挖掘出的衙署的门前,掀开黄土的石阶旁几株宝蓝色小花依旧寂寂的开着,惆怅忧伤的蓝,“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我想这美丽的一定有个美丽的名字吧。从下仰望被开掘出来的遗址,感慨万千,在这个深藏山坳的军事指挥中心里,南宋的各届将领们在此运筹帷幄,一次次抵挡蒙军的铁骑!弹丸之地却固若金汤。那夜寒风吹彻,一盏青灯下,这座城池最后的将领王立是怎样的挣扎与彷徨?一边是一城百姓生死,一边是生为臣子的忠义,两座大山压于头顶,不能抉择的抉择。幸而此时一位传奇女子熊耳夫人以一双绣花鞋一封书信解开了他的心结。自己千古英名与一城百姓生死孰轻孰重?王立选择吞下屈辱的果,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我曾用手轻轻推开过奇胜门的那两道厚重铁门,遥想王立或者熊耳夫人是否就是打开的这道城门?从而为合州数万百姓开启了生的曙光。当然这只是我感性的猜想罢了,历史的真相还是留给史学家去考证。
又一个黄昏我又站在奇胜门城墙向远方眺望,远处城市的高楼隐约可见,渠江悠悠,一轮疏浅月影挂在天边,山下白色小楼房与青瓦院落相间,掩映于绿色草木间,时有人语鸡鸣,一派祥和。凝神静立良久,感受时光的变迀,现代文明在对面蓬勃发展,方兴未艾,昔日古战场一片静穆威然,它所代表的不屈精神不论历经多少风烟也吹不散。钓鱼城是城!是山!是人!更是一种不朽的精神!我所站立的这座英雄的城池仿佛一位威武天神,手持樱枪立在三江环抱之畔,守护着山脚下这片土地的安宁,七百年前如此,七百年后亦然。此时天光褪尽,夜色渐浓,月色渐明,奇胜门前那棵看尽世间沧桑的古树,树冠沐着月华,晚风拂过城墙,夜虫开始在墙根吟唱,钓鱼城一片安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