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哭着把饭吃下去的人,是可以活下去的。
小时候被爸爸打过,谁没有呢?要不是远方表弟在一次聚会的时候偶然提起,我小时候因为调皮曾经被父亲用针扎手指的场景,恐怕我在潜意识里都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恐怖得很!”,30岁的表弟形容起这件事的时候,仍然满是担忧地紧盯着我的眼睛。
提起小时候,每次受伤都历历在目。
和父亲在家。我从杂物间找到一根铁丝,长长的。仰着头,试图顶在脑门上走来走去,就像父亲正在看的杂技表演一样。父亲撇了我一眼,“别去玩那个,会弄到眼睛的。”,我执迷不悟,跑到另外房间去练习我的“杂技”,铁丝的前端像个小钩子,突然一下掉进眼眶里,我吓得大叫,“爸爸!爸爸!我的眼睛!”。我闭着眼,根本不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睁开眼睛了。”我迟疑的睁开眼,心中充满了感激。毕竟在我闭着眼睛的那半分钟里,甚至连一辈子都看不见的心理准备都开始构筑了。
那年我五岁。
都记得,一切都记得。
2
只是看到外婆每天坐在轮椅上,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样子,就觉得难受。她老年痴呆已经七年了,情况越来越恶劣,连高价请的保姆都快受不了了,母亲还有几个兄弟姐妹,轮流着照顾着,但都感觉是一种特别的折磨。
外婆一生气,就只会喊一句,“鬼打的!”装做要扑过来的样子,这时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会哈哈大笑,为外婆像小孩一样幼稚的行为高兴得不行,毕竟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清楚地说过什么话了。
那天在外婆家厨房。为了炫耀刚知道的知识,我悄悄对外婆说,“书上说,不能用铝锅做饭吃哦,会得老年痴呆的。”外婆说,“不会哦。都用了那么多年了,什么事情都没有。”
那年1997年,一语成谶。
写下来就是害怕我和外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3
父亲总是认为我身体太差。
每每此时都扯着我说自己当年上山下乡砍柴的事。那柴那么粗、那么多、那么重。一个人背。
清晨6:30拉起了还有起床气的我去大会场跑步。(地处西南,冬天的6:30天还没亮,和晚上12点都差不多),大会场就是个露天的体育馆,全是煤渣铺成的跑道。黑黝黝的,就像那天的早晨那么黑。
母亲在我们出门前叮嘱慢慢跑,不要摔跤。父亲在前,我昏头昏脑的在后面慢慢跑,可是跑了没几米,父亲见我跑太慢,便硬要拉着我往前跑,我顺势一下就摔倒在煤渣上,膝盖瞬间撞出了血,还沾满了煤渣。
一瘸一拐的回到家,被我母亲好好数落一通。父亲还想争辩两句,被母亲给瞪了回去。
外公坚持给我包了两天草药,说包好,包好,包好。说着说着,他又去翻他那一柜子的书。可能我喜欢看书就是潜移默化外公的习惯,可直到去世,外公也没写成什么书,哦,不对,外公写了遗书,那些年他身体还很好。
母亲还是没忍住,带我到一家不知名的医院去做包扎,那个实习男医生给我上酒精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痛,当他试图用一把看起来不太锋利的剪刀把我膝盖上那块半搭着的烂肉剪掉的时候,我妈都看不下去我哭的样子了。“盖上吧,盖吧,不剪了,不剪了。”我没有记错,那医生拿着的就是一把黑色的铁质剪刀。从此,膝盖上被盖回去重新和身体一起生长的那块肉,永远是那种死白色,和别处完全不一样。
这事后来唯一的好处。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我终于可以不用跑步了,为此我高兴地躲在母亲身后冲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4
外婆有次还趁我没注意,硬塞给我十块钱。后来被父亲发现了。
那时父亲拉着一路大哭的我去给外婆道歉,还钱。
父亲死活认为我不该拿这个钱,即便是外婆给我的也罢。
很害怕,万一我记不快了,忘记了过去那么多事怎么办?
5
家里老房子是19世纪60年代的红砖房,三栋三层楼,6户人家一栋。我家住在中间楼栋二楼右手。
二楼和一楼的中间有一个外挑的屋檐,用来给一楼过道遮雨的,有个窗户可以爬到屋檐上。
每次我忘记带钥匙,总是坐在那。靠在玻璃早已不见踪影也已不见红色油漆的窗框上,看着夕阳和旁边的小树林,等着父亲或者母亲回来,大多时候都是母亲先回家。
家里的钥匙,黄铜的,柄也是,三角形,还写了个“永生”。母亲用红色的毛线给我串了起来,吊得长长的挂在脖子上。
6
可能我有自我意识和记忆的开始就是那盏吊灯吧,挂在父母大床的正上方,电线拉的老长。就孤零零地挂着一个灯泡,黄黄的,亮亮的。
床头有个床头柜,四只脚,下面有个柜门,上面没有柜门的格子放了些杂物,面上压了块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一张香港的夜景海报,还有一个女孩的照片。
我总是问母亲,这女孩是谁呀?我妈总不厌其烦的告诉我,这女孩是我姐姐。母亲问我好看吗?我点点头。但每次问她,姐姐在哪的时候,她却总是回避我的问题。“问你爸去。”,可我爸从来不说。
是不是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清楚越清楚,长大变老后就越容易变成我外婆那样?
7
刷墙的事情,记忆尤为深刻。
在墙角发现半支鞋油,黑色的。经常见父亲往皮鞋揩上去,然后拿刷子擦亮。拿起鞋油也没想啥,就往白墙上抹,心想画幅画好给爸爸看,让他好好夸夸我的画画天赋。
毕竟那时的我曾经在幼儿园画画比赛拿了个优秀奖,心中充满了期待。
“爸爸,你快来看我画的画!”
正在房间里写东西的父亲听到我的喊声,放下笔,到我的面前。当他转头看到白墙上我的杰作时,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此之后变得越发准确。那就是,我即将被打,而且是很痛的那种,毕竟这白墙是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刷白的。
从此我基本不再画画,更别提发挥什么天赋的说法了。
8
那是台历上的一页。4月6日,1984年。父亲在上面写到,“今天,一颗新星升起了。”
看到这张日历便签时,我心里明白,这是父亲故意写给我看的,在他的眼里,那时的我是他的骄傲。我的所有的微小的进步都可以让他欢呼雀跃,而我却越来越反感这套剧本。
最终,我也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去扮演这个角色。
9
老房子里有一个储物室。很小就一门里面从上到下的是个格子。放着许许多多的工具和杂物,钉子,螺丝之类。老房子的保险是一到晚上经常会烧坏,这时我总是总是虔诚地拿着蜡烛。尽可能的举高,好让站在凳子上的父亲可以看清保险丝的位置。
亮了,父亲一次又一次的修好了保险丝,甚至连八岁的我都看明白了,如何这般地更换它。
储物室里东西真的很多,但也很乱,经常看到一大团的电线杂乱的放着,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整理?他总是说没有空。是的,在家的时候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工作。有一次在储藏室里发现了一把小提琴。琴弦也是完好的。我问父亲是谁的,父亲说是他的。我又问他会拉小提琴吗?父亲说会。可他从来没拉过,也从来没见他拉过,跑去问母亲,结果也是不置可否。
可能,父亲是个音乐天才吧,小时候的我总是这样想。于是乎,总觉得自己有无限的音乐潜力没有被挖掘出来。可直到今日,也无法上手一件乐器。
10
每次星期六中午,放学,母亲会带我去外婆家,都路过农贸市场,农贸市场侧面有一排平房,那里有家非常小的包子铺。
母亲每次只点一笼蒸饺,然后细心给我做蘸碟,酱油,醋,折耳根,辣椒,都会放一点。
母亲总是看我狼吞虎咽的吃完,问我还要么,如果我还想吃,她就再去口袋里翻找出两块五毛钱,让老板再拿一笼,可她很少动筷子,都留给我吃,只有我实在吃不下了,她看着可惜,才把剩下的拿过去吃。
长大成人之后,我依旧喜欢吃蒸饺,但自己怎么都弄不出那个蘸碟的味道。
再也没有什么时间,可以望着包子铺锅里的水蒸汽,一点一点地透过堆得高高的蒸笼,变成热气腾腾蒸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