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我在等805快车,马上就到。”
“我在幼儿园门口的电话亭喔。我身上只有一块五啦,全部用来打电话了,电话亭我够不到,别的小朋友都有人抱起来,不过我会踮脚哦。”
“好,你最乖了,要乖乖等我哦,不要乱跑了,就在原地等我。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哦,我马上就来接你。”
“奥,那我先挂了吧,电话费好贵好贵的。我乖乖在这里等你,你要快点哦。”
“嘟嘟嘟...”
“老司机马上要发车了,上车请刷卡。”
“老司机带带我!”
“路面畅通,随时可以发车。”
“车技怎么样?”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滴,学生卡。”
“歪日,停车,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我要跳车!”
“开!往城市边缘开!今天谁都别想去幼儿园! 车门我已经焊死了,谁也别想下车!踩!给我油往门最大的踩!”
“小朋友,我对不起你......”
于是,误上老司机车的我,来到了那条街。
潮湿的街道,夜空中下着小雨。
街边的发廊、按摩店、足疗店、小旅店目不暇接,我一边走一边张望窥探。
终于来到一个不大的门店门口。
我看着门口站着的女人,不停地深呼吸。
“帅哥,住宿吗?”
“你们家有没有什么跟别人不同的地方?”
女人掩嘴媚笑:“我不同啊。”说罢,用掩嘴的手给我一个飞吻,然后转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只留给我一个诱惑的背影。
我满耳朵都是酥酥麻麻的声音,连忙推门跟了进去。
“帅哥,包钟还是包夜?青春荒唐我不负你,全套包夜八百元起。”
“抱歉,我是个写书人,我是来听故事的,你不需要做任何事,陪我聊天就好。”
“玩情趣啊,还要听睡前故事,伦家可会讲黄色小故事了呢。”
“你应该还记得那个叫白景琦的人吧。”
“白景琦?”女人愣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纯洁的微笑,“我们这里来往的都是客人,有几个会告诉我们真名字?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花了钱来这里不找女人,却来打听个男人。”
女人半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床头,一边剪着指甲,一边用调情的语调跟我说话,还时不时扬起下巴朝坐在床尾的我抛个媚眼。可是她不知道,她扬起下巴时,我看到的是她脖子上一圈圈的皱纹,干枯得有如树皮一般;她对我抛媚眼时,我看到的是她眼角遮不住的细密的鱼尾纹。这些之前在外面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此刻在屋内明亮的灯光下却无所遁形。
女人已经不算年轻了,相对于她这一行业的其他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老了。尽管她身材还能保持比较好,皮肤却也不再有年轻女子的光泽了。
不过看她的五官,我猜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女。可是,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的,”我淡淡地说,“不过他的样子你应该记得更清楚。那时候,他还是个学生,也就二十岁出头,戴副眼镜,性格嘛,整天gay里gay气的....”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握着指甲刀的手猛的一颤,一片殷红瞬间在指尖蔓延开来,她连忙把指尖放入嘴里吮吸。
“十二年前,你在廊坊见过他的。那个地方,叫桐柏。”
我清楚地感到女人身体微微颤抖,问这话时我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我捕捉到她的眼睛有一丝灰色泛起,像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廊坊的雾霾,亦像是,传说中的死气?
我缓缓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放心,我不是记者,更不是警察,我找你只是想了解他的一些事,我也曾是他的同班同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在找他。”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还有人仍记得他,不放弃地在找他。”
我沉默一会儿,笑笑:“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我想,他也许并不想让我找到他。”
“其实有关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你知道的,像他那样的一个人....”
“像我这样庸俗的人,从不喜欢装深沉,怎么偶尔听到老歌时,忽然也晃了神。”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一下点开了接听键。这还没完,我手一抖又多按了一下,单击变成了双击,结果把免提键也点开了。
“歪,你别来接我了,你去接别的小朋友吧,我的劳斯莱斯就停在门口,我自己开车回家了。”
一个森气中夹杂着桑心还伴随着蓝瘦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话中传来。我还没来及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现场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抱歉啊,送快递的,”我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昨天从网上买的那辆劳斯莱斯到了,快递员正在派件,非要给我开家门口去,这顺丰就是快啊,嘿嘿。”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猜她是因为我的劳斯莱斯而晃了神。
突然,她起身,向门口走去。
我以为她要离开,连忙开口:“我这次是以他朋友的身份而来,只为带着他的故事回去,不会给那些不相关的人透露这些事。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一个写书的人。”
谁知她笑笑不说话,然后在门口的柜子旁停下,从2号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然后又走回来,坐回原处。
“咳咳,你这个柜子还看着挺眼熟的啊。”我对自己刚才的过度反应感到丢脸,扯了个话题,想掩盖过去。
“奥,”女人斟酒,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就是你们那东院宿舍的柜子,有一次一个宿管来我这睡了一晚没给钱就走了,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就把这个破柜子拉过来了,说是看我这里家徒四壁,给我添置点家当。呵呵。”
“那后来呢?”我好奇地问道。
“后来?后来老娘等他脱完衣服把他衣服都从窗口扔出去了,然后趁他光溜溜出去捡衣服的时候把门锁上了。”她不再学小女人娇嗔,此时的霸气应该才是真实的她。
女人斟满两杯酒,拿起一杯递给我:“碰一个吧,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其实,我进入东院之后就戒酒了,之后也再没碰过,抱歉。‘双禁四无’,他应该跟你提过的。”
她摇摇头笑笑:“他可从不在乎这些。”
女人把递出去的酒收回来,然后将满满一杯酒饮下。红酒入喉,如饮热血。她放下了空酒杯,拿起另一杯酒,没有喝,只是呆呆的看着,仿佛能从倒影中看到过往:“那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廊坊的大学城还没被帝都列为禁区……”
(未完待续)
「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