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们去写小说吧”在我和林子被学校开除后过了七天无所世事的生活后林子这样对我说。林子说这话时正坐在广场的绿茵地上,面对着柳宗元的塑像。柳宗元一生政绩卓著也没陷害过忠良,他的塑像不必像秦桧的那样沦为众人唾之的地步,却被广场上一群无知的鸽子肆意在身上大便,让老柳沾染一身的晦气。
我很怀疑林子是否能写小说,并且把这种怀疑当成快乐,执意要分一半给林子。我说:“要不先写个短篇。” 我对林子的怀疑是有原因的,上次的期末考试林子总成绩全班倒数第二,我是倒数第一。
林子很坚决的驳回了我的建议,并且告诉我说:“小说这东西就像姑娘的腿,越长越漂亮”。这句话说的很经典,但我不能因为这句话经典就放弃对林子的怀疑。
“可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蹭吃噌喝的地方。”我很残忍的将林子拉回了现实。现实就是我们被学校开除了,我们身上的钱花完了,而且我们也不愿回家。林子三天前曾回过一次家,不过刚回去就又跑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鼻血和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林子往草地上一躺,阳光慵懒的洒下来,林子眯起眼睛,神情惬意的像是一只午睡的猫,似乎并不为眼前的困境而烦恼。
“要不,我们去找小雅玲吧。”林子说。
小雅玲是我们的初中同学,林子曾因摸小雅玲的屁股,被小雅玲那穿着高跟鞋的脚将一根脚趾踩骨折。这件事让我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说女人是老虎,因为老虎屁 股摸不得,女人屁股同样摸不得。
小雅玲现在在一个工厂里上班,并且租了一间房子。我们找到小雅玲后,林子对她说:“我们要写小说,但是我的没有住处,不仅如此我们连纸和笔也没有,你知道的,现在纸和笔比你妈都贵了。”小雅玲的妈在他七岁那年跟着一个外地的包工头去了深圳再也没回来。她妈做了别人的二奶,这是大人们的说法,我们的说法是小雅玲那丫头是婊子养的。 她本人对这种说法颇为认同。
“是啊,我妈他妈的多贱啊。”小雅玲说。
小雅玲很爽快的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同意让我们搬到她那里住,小雅玲说这是为了实现林子的远大理想。
林子想要在小城里找一家书店。柳宗元说过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林子在不知道一句话是谁说的的时候就说是柳宗元说的,这让我觉得林子就像是广场上的鸽子。林子并不要求自己读万卷书,他只要求自己看万卷书,是真正的“看”,看一下就行了。无奈小城里的书店像是穷人的钞票,少得可怜且藏得深,但是这并不影响林子酝酿他的小说。
林子酝酿的是一个爱情小说,他把故事情节的发展讲给我和小雅玲,为了追求情节的曲折,林子在小说中为男女主人公设下很多冲 突,因此两个主人公不得不时常争吵去闹分手。其实争吵不应该是热恋中男女的事情,而应该是已婚男女的事情,男女之间肚量总是跟相处的时间成反比例,林子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导致后来冲 突越来越多以至于冲 突的情节和不冲 突的情节就像是时髦女性的靴子和裤子,靴子越来越长,裤子越来越短,大有以靴子取代裤子的趋势。
林子的小说终于要动笔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天气开始一改从前的晴朗,雨水在这个季节里一场又一场的盛开着,我总是很难适应头顶那死气沉沉的灰白的天空,它总让我想起那些逝去的时光。我们开始在这个季节里幻想着我们这个年纪里应该发生点事情,足以使我们炫耀和纪念。 这期间我们以庆祝即将为远大理想而奋斗之名在楼下的餐馆里用小雅玲的工资连续吃了一个星期的不含猪肉的猪肉大葱水饺和只有面条的西红柿鸡蛋面。林子说:太过安逸的生活会消磨他的意志。
小雅玲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就有很多男朋友,而且每三个月换一个。如果说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就像衣服,那么对于小雅玲来说男人就像袜子不仅换得快而且一定要同时穿两个才舒服。这让我觉得小雅玲具有继承他妈二奶事业的潜质,但是小雅玲并没有学她妈,我开始觉得小雅玲“出淤泥而不染”还算是个不错的女孩。
一天小雅玲拿着一个MP3以我吃白饭为理由让我去网吧给她下载歌,并且以远大理想的名义,将林子留下来。当我穿过稀稀沥沥的雨水到达网吧的时候,网吧爆满的像是刘德华演唱会现场,我不得不再一次穿过雨水回到小雅玲的住处。
当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我看见小雅玲没穿衣服,林子也没穿衣服,他正趴在小雅玲身上“吭嗤,吭嗤”像头犁地的老牛。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林子那生了痔疮的肛 门,像是一个丑陋的被火烧的疤。后来林子告诉我那是体验生活,为小说收集素材。可是就在我觉得小雅玲是个不错的姑娘的时候,林子在她身上像老牛犁地一样的体验生活了。我觉得生活似乎开始如我所愿或者不如我所愿的发生着一些事情了。
林子的小说不紧不慢的写着,写得很痛苦。灵感就像是在跟林子玩捉迷藏,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闪现一下,然后在林子提笔的时候像只蜗牛一样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为了帮助林子完成他的远大理想,我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拿着小雅玲的MP3去网吧下载歌曲。
林子经常一个人沿着延伸向遥远的远方的铁轨边走边寻找灵感,林子说铁路是个浪漫而文艺的地方,有助于激发灵感。确实如林子所说,铁轨是很多青春题材的小说电影中都会出现的场景,想必是因为无数人都有着向往远方的情怀,却缺乏去往远方的勇气,只好寄希望于铁轨能带来远方的气息。显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彼时的火车大多没有集便器装置,行驶中旅客的屎尿被水冲出蹲坑,通通洒在这文艺的铁轨之上。
就在林子的小说完成三分之一男女主人公即将面临第十二次分手的时候,又一个盛夏来临了。我们在小雅铃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日子追逐着每天的日落向前跑去,一切似乎都被突然加速。回想这些日子,除了林子那蹩脚的小说之外似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某天,我换上了从前的校服潜回了学校。我像个窃贼一样避开了所有熟悉的面孔以免他们识破我的伪装。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我看到其中一栏上写着:高三2班××,××两人,无视校规,破坏课堂纪律屡教不改,影响恶劣,经教务处研究决定处以开除学籍处分。教室中我和林子的位置已经被清空,只剩下一张摆在角落里的课桌因久无人用而落满灰尘。黑板上用粉笔描了一行黑体加粗的大字“距离高考还有7天”刻意的渲染着紧张的气氛。我和林子被开除这件事,如同落入了粘稠的黑色油脂之中,缓缓的沉了下去,毫无波澜。只有那张空课桌证实着我们曾经坐在这里过。
在我们同学参加高考的那个晚上,我们三个又一次去了楼下的小饭馆,破天荒的我们第一次喝了酒。饭馆老板娘看着学生模样的我们,犹豫着要不要把酒卖给我们,这片刻的犹豫在小雅玲掏出钱包之后被彻底打消。任何人的第一次,都难免表现不佳。醉酒后的林子带着一脸比得知我们被学校开除的时候更加沮丧的深情,他说,我只是不想成为别人笑话。我说,我知道。三年前我们也曾因为成为村子里寥寥无几的考入高中的学生而让我们的父母短暂的自豪过一个夏天,那也是我们的光荣日。
后来,林子他爹来我们住的地方找林子。林子看到他爹来了,拔腿向南跑掉了。一直跑过街道的树阴,跑进了雪白的阳光里。林子他爹在我们房间里坐了一会,我说:“其实林子是个有远大理想的人,而且林子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女朋友有工作。”我没敢告诉他爹林子女朋友是婊 子养的。他爹叹了一口气说:“果然林子大了。”我以为他接着会说“什么鸟都有”,他却说:“翅膀硬了。” 他随身穿的那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裤子因占满油污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如同我们的远大理想。
林子跑掉的时候我以为他过几天就会回来,可是他却再没有回来过,就像这个季节的雨水一样蒸发掉了。后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林子有足以去远行的勇气。
更可气的是小雅玲也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没有写完的蹩脚小说。
--文章写于2008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