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外婆的照片

        春节前整理家具时,在柜子里看见一本老相册,就随手翻开看一看,目光一下子锁定在外婆留下那一张唯一的照片。那是二十多年前,没有照相经验的表妹拿着傻瓜照相机给她照的。外婆坐在没有围墙的门前木凳子上,背后是她住的那座破旧的土墙老房子只照半边墙。当又一次看到照片里饱经沧桑苍的外婆,还有她住过的没有照全的这座老房子,心情又沉重起来。想起她从这里走完她坎坷的一生最后那一刻的惨状,一股酸楚又从心头涌入回忆里。

        记得当时我正在超市上晚班。有个老家亲戚稍来话说我外婆病很重,就迫不及待的想赶到外婆身边。于是就赶紧请假,马上回家做一些准备,次日早上四点多就赶到长途汽车站坐最早那趟班车。经过十几个小时颠簸与两次倒车,再走十几里山路,终于回到外婆身边。当看到外婆躺在潮湿、虫子乱跑的床上,她稀少的头发乱乱的蓬着,嘴角边还有吐过血的痕迹,我心里非常难过。她看到我回来了,激动地挣扎着伸手想抚摸我,我扑过去拥抱躺床上病危的外婆,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渴不渴?饿不饿?”可怜的老人,即使在生命垂危时,还不忘关心她的外孙女。

    我外婆可是个很好强的人,她在我的记忆里,很爱干净,时常穿得整整齐齐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很少大白天躺在床上,一般感冒发烧对她来说不是病。她的一生总是忙忙碌碌的干个不停,甚至连说梦话都是干活。这一切都源于她的悲惨命运。

    听说外婆坐过七八个月子,其中还生过一对双胞胎儿子,最后只剩下我母亲和我姨妈这两个女儿,其他的都早早夭折。外婆五十多岁时,外公就去世了。同一年上门女婿姨妈的丈夫,也意外事故去世。又是同一年姨妈的五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子六岁被打麦机把一只胳膊夺去,这风雨连连的家,当时有七个人,只有外婆和姨妈两个是大人,这样就造就她们家出了两个坚强的女汉子。姨妈在生产队干男人干的活,为多挣工分。家里正在盖的房子门和窗,都是姨妈赶鸭子上架做起木工活。外婆在家带五个孩子,包揽所有的家务活,还养了几头猪。就这样,她们母女俩很艰难地把孩子们拉扯大。

    外婆六十多岁时,我母亲又去世了,随后我又去千里之外寻找亲生父亲。这对我外婆又是双重打击。记得我走时,由于外婆家离车站很远,我必须提前一天下午赶到镇街住一晚旅社,好方便第二天坐车。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背着外婆收拾好的行李,开始踏上去远方的步子。外婆跟在我后面,非要送我一程。我们俩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她总是舍不得和我分开,眼看天都要快黑了,我很担心她返回时天黑了走山路会很危险,可我怎么劝,她还执意要送我。于是我很不懂事地给她发脾气,她停住送我的脚步,我走一段路回头一看,她还站在那里留着眼泪看我渐远的背影,我忍不住哭着又跑到外婆跟前,劝她趁天亮着赶紧回家,而她也担心我去镇上天黑不好走路,就这样,我们很无奈地依依不舍分别。

    我找到亲生父亲后,就在他们厂里干临时工。临时工很不稳定,厂里家属闲人很多,如果休几天假,工作岗位马上被占,在想上班还得很有耐心等待岗位空缺,不上班就没有工资,就没有钱吃饭。在我很小时父母就离了婚,各自有了新家,父亲那边有几个孩子都靠他一个人微薄的工资 养活。十六岁的我开始走向成年,是不可能靠他给我生活费的,所以我上班几年都不敢休长假。可我很想念外婆,不能回去看她,只有写信,由于外婆家住得很偏僻。信,她也很难收到。还是表姐给我来信说:外婆多年不见她远处这个外孙女的消息,就去找算命先生掐算,算命先生说她的这个外孙女凶多吉少,有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外婆眼睛都哭坏了。我收到信后,什么后果都不考虑,就赶紧回老家看外婆。当我看到外婆头发脱的已经秃顶,瞳孔里有些浑浊。此时很内疚的恨自己无能与不孝。外婆见到我高兴的笑得合不拢嘴,手拉着我的手不放,担怕我又飞了。我陪外婆一个多礼拜后,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没有母亲就没有我的家,只好再一次与外婆分别,我们彼此都舍不得,可又很无奈的重复着以前的牵挂,担心与期待中。

    在漫长的艰难岁月里,外婆和姨妈终于把一个个孩子拉扯大,看到都成了家,姨妈这时也想到该让外婆享享福。可老天爷总是无情,风雨总是乐于肆虐晚秋,在我母亲去世相隔十几年后,悲痛又来摧残这个本有创伤的可怜老人的心灵。外婆剩下唯一的女儿,我姨妈也病故。这一次我回老家,看到已经七十七岁的外婆 ,一生经历过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重重打击,被这悲惨的命运折磨得已经不成人样了,精神有些恍惚,但她还操心已经成家的残疾人表弟,无论我们这几个外孙女怎么想尽孝心,她都不愿意和表弟分开生活。

    在一个偏僻山沟里,一家老弱病残的几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三年多。有一天,表弟发现外婆不吃不喝,还吐血,觉得很严重,要找大夫来给外婆看病,被她拒绝。也许是外婆急着想见她的两个女儿,也许是她不舍得让表弟花钱。表弟看情况不妙,就赶紧通知我们。与病魔抗争好几天的外婆——我们最亲最爱的人,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

    办完外婆的丧事后,我们这些表姊妹们,又各奔东西。后来那个村庄里的几户人家都陆续搬走,特困户的表弟,也被政府特殊照顾,已搬到镇街附近分的新房里。外婆曾经住过的那座老房子已经成了废墟,当年的老村庄已荒凉凄凄。亲人的坟墓,都被荒草遮挡住去路,大家都以各种理由不去坟跟前祭祀。多少年来, 我也只在遥远的地方,清明节,寒衣节,尽一点心意,拿多多烧纸钱来安慰愧疚的心。

    当再一次抚摸着外婆这张珍贵的照片, 久久凝眸端祥,昔日那点点滴滴的往事又萦绕心头,依然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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