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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是人还是鬼?答:怎么说呢?我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鬼。(摘自:电影芙蓉镇)
正午的日头把大地反复烤灼,远处的绿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锯木声,细长的河流上乍看去一片白光。林耳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在已经有了裂纹的土地上,既不在意时而没过膝盖的草丛会有蛇虫出没,也不在意前方若有若无的小路还能走多久。
她的脑海里曾反复出现一个喊叫声,但她此时全然想不起那声音喊了什么。或许是让她快一点,或许是让她听话,也或许仅仅只是喊的她的名字。此刻她唯一还能从自身感受到的就只有头痛,那是一种生命尽头的大脑的狂欢,不为别的,仅仅是灵魂为了能够从负重太多的肉体中挣脱出来所做的努力。
可这种自救还没有得逞,因为林耳的双脚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也就在瞬息,林耳选择闭上眼睛,然后张开双臂,向地面倒去。疼痛感没有紧接而至,土地裂开了一个大缝,刚好接住了她。然后,她想也没想地沉沉地的闭上了眼睛。
锯木人是后于他的那匹瘦马看到地缝里的林耳的,他像放木头似的把她放在马车上,长年累月的体力劳作使得他放林耳的一套动作显得毫不费力;同样不费力气的是,他从看到林耳到把她放到马车上,没有思考过。他不关心林耳是死是活,但也在感知到她的脉动的那一刻稍稍歇了口气;他也不关心林耳为什么在这里,他甚至对于把林耳放在车上这一件事没有过多的念头,他仅仅想着把她带回在他看来应该是她待的地方。
“淬!”把林耳放上马车上后,锯木人朝自己的手心吐了一口已经发白的口水,然后搓了搓手掌,弯腰拿起地上的赶马绳,朝他的瘦马一声呵斥便继续赶路了。
此时的夕阳已经完全变红了,黑暗逐渐降临。可锯木人不关心黑夜,他更关心的是明天,或者说明天的天气。他看着远处的火烧云,火光顺势爬上他眼睛的那一刻,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可若是此刻林耳醒着,她和他定是全然不同。黑夜降临时林耳关心纯粹的黑暗,关心黑夜里发生的一切,但唯独不会关心第二天的天气。虽然她不止一次看到过那些老派的庄稼人希望天气顺应作物生长的愿望的强烈,但现实总是背道而驰。
“木头堆上怎么还有个人?”锯木人的瘦马终于拖着沉重的木头走过了最艰难的小路,它的皮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变得粗糙、发白和稀疏,绳子拖拽的地方又因为长年累月的超负重而摩擦乃至流血留下了层层老茧,可这一切除了锯木人没有人在意。但这一切又恰恰是锯木人一手造成的。
“山谷捡到的。”锯木人回答的简单,那语气自然地像自己说的是一根木头。其实,他不过是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落入了“文字的圈套。”罢了。
“真烦人,明天又是大太阳天!”听了这句,锯木人暗自庆幸那人没有继续逮着上一个问题不放,因为他对于这件事没有想多少,也就回答不了多少。
“是啊,忒烦,太阳照常升起!”锯木人接茬道,但全然没有此前在半道看到火烧云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不说了,得赶紧回去了,黑透了可就不好了。”锯木人继续说道,并扬起马鞭,重重的打在了瘦马的背上,好像在责怪瘦马不该歇息。而瘦马呢,没有丝毫痛苦的继续赶路了。
此时马车上的林耳因为某种说不清的不适感而打算翻身,却因为绳子的捆绑而未能成功。
“我把她带出来是因为如今山林疯长,畜生们都回来了。”锯木人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如果非要再往深了想,无非就是“不能便宜了那帮畜生。”等到锯木人把木头从木板车上全部卸下来,把瘦马牵到了马圈以后又才想起他拉回了个人这一件事。
但很快又因为其他事儿的出现,他把这件事又给忘的干干净净了。此后,若是有人路过,可能会就着明晃晃的月光注意到马圈外的墙角处有一团黑影,那黑影自然是林耳的,但此时那黑影的处境还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黑。
林耳是在十六个小时后才彻底醒来的,中间迷迷糊糊的醒过几次,可除了感觉背下冷硬并没有什么催着她醒来的情况,于是又继续睡去了。她看上去像一个被遗忘在黑夜里的孤儿,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三岁之前的记忆是全无的,童年的终结总是有迹可循的”好像在林耳身上全然相反,她一直住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记忆里残存着关于黑的一切,包括她不到一岁时就着黑暗、凭着直觉将一只老鼠崽吃在嘴里的记忆;但她确确实实不知道自己的童年是何时终结的。
“我忘了个什么事来着?”天亮以后,锯木人看着马圈外的木头堆,那里已经没有了林耳的身影。
“害!自寻烦恼做什么。”锯木人自言自语地走开了,他拿来昨天的伐木工具,顺手拿起木头堆上的赶马绳,打开马圈,呵斥着将他那匹瘦马牵出马圈,熟练的将木板车套在马脖子上。然后,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那人呢?”昨天那问话人老远看到锯木人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什么人?”锯木人反问道。
“你捆在木头上那女的啊!”那问话人昨天就想刨根问底的,可担心锯木人以为他有什么别的企图就没有多问,如今到好,锯木人直接和他充起了傻来。
“我木头还没砍呢,哪来的木头捆?”锯木人是真的忘了,不只是忘了他拉过一个人这件事,还有他昨天砍过木头这事儿。
“不说了,趁着太阳还在那边我得赶紧走了。”锯木人接着说道,全然没注意那问话人一脸吃瘪的样子。他手一扬,鞭子落在马背上,一人一马一车又接着赶路了。
“嘿,忒傻,是个傻子!”那问话人悻悻地朝着和锯木人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至于林耳,此时她不过是又回到了昨天那个地缝躺着了,不为别的,仅仅因为舒服。那地缝也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以至于她醒来以后就摸索着过来了,但她在去的路上碰到了一头野猪。
那野猪先是试探着靠近她,在确定了眼前这东西没有反抗的能力后就急冲冲地撞过来,想着把眼前这麻烦撞倒。可它终归是低估了眼前这东西的其他能力,至于这能力是什么,可能是智力,也可能是莽力,反正它是想不到的。
于是,在它靠近它眼中的那东西时,那东西却顺势搭拉着它的两颗獠牙骑到了它的背上,然后紧紧抓住,任它怎么甩、怎么撞、怎么跳都不掉下来,直到它累的败下阵来,趴在地上,那东西才自己从它身上滑下来,它逮着机会,憋着最后一口气仓皇逃跑了。
而林耳到那时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她也憋着最后一口气向地缝爬去,一见到地缝,她又像往常一样稳稳地站了起来,然后直直的倒了下去。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太阳还没照常升起,就着月光睡着了。
锯木人这一次比瘦马先看到林耳了,因为他把瘦马留在了一片全是草的草地上。他的记忆在那一刻发生了某些重叠,但也有些对不上,也因着这个缘故,他不像昨天那样还把林耳搬上木板车,而是等着一群早起忙碌的蚂蚁通过,通过他那板车将要碾压的路上。
“赶紧到草丛里去吧!太阳就要过来了。”锯木人蹲下身子,对着眼前浩浩荡荡、极速前进的队伍说道。
片刻之后,他又干脆换了个方式等它们通过。他决定像那人一样躺着,虽然他按部就班太久了,生活也许久没有个变数,但这个决定好像也没有耗费他任何决心。
于是,他先是把林耳搬出来,把她放到一旁,紧接着仔细理了理自己身上并不需要整理的衣服,然后郑重其事地躺了上去。
可那地缝毕竟不适合他的身形,他一躺下就后悔了。而林耳眼睛微眯地看着眼前这人从靠近到接下来进行的一举一动,在心里不禁觉得有趣,昨天那中暑后昏昏沉沉的病状已经完全从她身上消失了。
“喂,你打算躺多久?”林耳看着眼前这人明明不适合却还躺着不动的情形不禁问起。
“你从哪里来的?”锯木人听到林耳说话吓了一跳,但全然忘记了是自己霸占了她的地方。
“我不知道。”林耳老实说到。
“你不是我们这的人。”锯木人断定道。
“那倒是,可也不重要。你不去锯木头了?”林耳看了看他的工具问道。
“怎么不去?”锯木人满脸惊愕。
“那你躺着不起来?”林耳看着他那张有些过分老气的脸,如果非要从那张脸上找出什么特色,大概就是比泥土的颜色还深的皮肤。
“我累了。”锯木人顺口说出这句,但他自己好似没有意识到这几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有多不正常。
“傻子怎么会累呢?”林耳在心里想着,但没说出来。“那你继续躺着吧,木头也可以明天再砍。”林耳说道。
“明天砍,明天砍。”锯木人唠叨了两句,听话似的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去。
他睡着以后,林耳从草地上牵走了他的瘦马。
从此,沿途多了一段一人一马的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