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窗外的瓦片响了一夜,叮叮咚咚的。清晨推窗,檐角垂下的冰溜子正在融化,坠下串串银珠,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凹痕。城里人说这是"倒春寒",可巷尾卖早点的阿婆早把煤炉搬到檐下,蒸笼里溢出的白雾裹着荠菜香,混进湿润的空气里,洇成一片朦胧的春意。
护城河的冰面裂开了蛛网纹,暗绿的水草在碎冰下舒展腰肢。穿蓝布衫的老船工蹲在埠头,把桐油刷上新漆的乌篷船。他说:"开河鱼该冒头了,得赶在清明前把网补好。"岸边垂柳的枯枝上,不知何时缀了星点黄绿,像被哪个顽童用狼毫蘸了藤黄汁,胡乱甩了几笔。
胡同里的青砖地泛着潮气,砖缝间钻出细绒般的苔藓。穿堂风捎来邻院腊梅残存的冷香,与墙根新发的婆婆纳草腥混在一处。学堂廊下挂着的铁铃铛蒙了层水雾,孩子们跑过时带起的风,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起,抖落几片沾着雨珠的枯叶。
老药铺门前的陶罐换了新茬,金银花与夏枯草在竹匾里翻晒。掌柜的倚着门框抽旱烟,看对街布庄伙计支起雨棚:"雨水有三候,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这雨丝儿啊,是天上绣娘扯散的丝线,要给大地绣件新衣裳呢。"话音未落,巷口晃过一顶红油纸伞,伞下露出半截藕荷色旗袍摆,绣鞋踩着水洼里的云影,渐渐隐入迷蒙烟雨中。
暮色初临时分,城楼飞檐挑起一弯新月。谁家后厨飘来醪糟香,混着雨水浸润的泥土气,在弄堂深处酿成微醺的夜。青瓦当上的貔貅石兽垂首承接甘露,檐马在风中叮咚,应和着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尾音忽然拐了个弯,消融在渐密的雨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