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寻。———《海边的卡夫卡》
村上春树的小说,很多人定义为“小资”。小资,是一种心境,一种沉潜下来的美感。第一次看村上春树的小说还是中学时代,《挪威的森林》里面描绘的那片和睦的,飘着诡异云朵的草原让我惊艳,在惊艳同时,一片我从未体验过的美从此进入我的世界。村上春树笔下的美是一种宁静的,线条流畅的美,恰如少女的肉体,充满了体温,充满了七情六欲,圆熟动人。然而村上春树又是孤独的,他行走在亦真亦幻的时空中,理性得过分,无处安放的孤独也突兀得过分。
《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春树最负盛名的作品,是一部类似自传的作品,虽然也不乏神奇的想象,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真实。渡边君、直子、绿子,这些苦闷的青年们进行了一场关于爱和生死的探讨,虽然不是深刻的,但却是刻骨铭心的。青春是什么呢,或者说人生是什么呢?肩负在青春表皮上的是永恒悲伤,深层的则可能是对残酷现实的逃避。“爱而不得”也许这就是这部小说最沉重的一种情感,当然还有爱而不得下的一种自我放逐。直子的疗养院算是这部小说中称之为“村上春树的世界”的东西,虽然和外面还有联系,但也算得上一个孤岛了。这里风景如画,这里的生活简单质朴,这里生活的是一群精神病人。渡边君,就是这个封闭世界与外界联系起来的纽带。然而,他不属于这里,他也不属于外面的世界,他找不到自己恰如其分的那个位置,他在流浪。
“小资”就是村上春树的故事中每个主角具有的一种气质,而这种气质说到底是在时间上和自己尴尬位置上的一种厮磨。村上春树的小说,最打动我的就是这种没有归属的孤独。一种真实与虚幻相结合的写作贯彻他的创作始终,例如《寻羊历险记》和《舞!舞!舞!》中的这边世界和那边世界,例如《世界镜头与冷酷仙境》里面那个世界尽头的静谧小镇。主人公行走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他过分自立,显得形单影只。在这边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那边的世界则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能一味说这就是他通过幻想英雄来寻求安慰,因为彼岸世界的人个个都像他那样怪异而孤僻,他笔下的精神家园是一个个精雕细琢的世界,却用讲述着黑色童话的方式,将梦幻的外衣撕坏,露出破败的身躯,好像这样便得到了心灵的平衡。过分的情绪是一种罪恶,他笔下的孤独便是如此,他精心策划就是要拉上读者同他一起犯罪。
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且听风吟》,是一个短暂的爱情故事,无端开始,也无疾而终。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笔调都给人一种混乱的感觉,那是一种从始至终都带着宿醉的麻木,就像一夜风流,感性妩媚之后寂寞更加疯狂喧嚣。村上春树笔下的爱情,情比爱更直接具体,情是可以找到盛装的容器的,比如身体。村上春树笔下的情太直白也太直接,这一点是相对比较保守的中国人不太乐于接受的。然而这种无爱之情在无形之中更使这种孤独感滞重。
《挪威的森林》、《舞!舞!舞!》和《世界镜头与冷酷仙境》是村上春树最重要的三部作品。如果说第一部是他的青春祭的话,那么后面两部就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孤独了。一个人的跳舞是寂寞的,更可怕的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跳舞。《舞!舞!舞!》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叫“海豚宾馆”的地方,在这个宾馆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住着一个没有眼皮的瘦小羊男,主人公受到某种牵引而来,只有通过跳舞才能重新取得与另外一个世界的联系。很荒唐的理论,而更让人荒唐的是信以为真。中国人喜欢用“梦”实现太多的不可能,比如《南柯太守传》、《牡丹亭》,求而不得便在梦中寻找到可能,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平衡我们的心理落差,另一方面也使得现实的苍白无力感更加地突兀。《舞!舞!舞!》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主人公追求着另一个世界,相反也证明了他在这边世界的格格不入。《世界镜头与冷酷仙境》里面的那个梦幻小镇更像是迪斯尼的三维动画片里面的。围墙高筑的小镇里一派安详,是世界大战前后的发达与安详和谐混搭的产物。这里生活着绝无仅有的独角兽,这里的和平安定,光线、阴影和景观调配得美不胜收。前提是,你走不出这个小镇。不可思议的是,这是一个主人公创造出来的世界,自己却被困在了这里。同时,在这里他和自己的影子分离,心生隔阂。这里是一个阴谋。这已经不再是一种人和世界的隔膜了,个体的每个部分也会互相玩弄、抛弃。孤独,它不仅是环境所致,不仅是一种心境,它也是一种天分。
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寻。《海边的卡大卡》是我最爱的一部小说。弗兰兹·卡夫卡,他也算得上这个世界边缘定义中的一块,他的《审判》、《变形记》以一种荒诞不经的方式震撼了麻木的我们。他成功了,他的成功是建立在自己痛苦之上的。《海边的卡夫卡》用超脱现实的手法,变形讲述了“俄狄浦斯王”这个故事。十五岁的少年乌鸦(“卡夫卡”在捷克语中意为“乌鸦”)出走流浪,村上春树给乌鸦的另一个世界深藏于森林之中,这个地方早已经被时间遗忘,这里的人们长久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个少年的到来。但和村上春树所有的故事一样,他精心策划的世界就是为了一个动荡不安的因素毁灭的,这个因素就是每个孤独的主人公。少年到来了,少年也必须离开,少年离开了,这个世界便不复存在。一个一个以主人公为中心而存在的乌托邦,一个一个打动着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梦幻世界,没有神来之力,也没有硝烟弥漫,却在主人公嘴角微微扬起的苍白的弧度中灰飞烟灭。
总归而言,这经历的不是旅程,也不是战争,这只是宿命。恰如金凯瑞的《楚门的世界》,一切都是精心策划出来的。
而占据村上春树的世界的,也许就是这永恒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