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时

横亘在江中的鱼嘴不仅仅分开了流水,也分开了世界


银币和冯益

林北大概能猜到站在他身后的冯馆长看他的眼神,应该是疑惑、不屑、甚至是带着厌恶。毕竟自己水耗子的身份和盗墓的土夫子没多少区别,现在自己这样大摇大摆地跟他这个国家海洋博物馆的馆长站在一起,身份实在太过悬殊。

不过林北并不在乎,他的心神更多地落在墙上的一幅手帖上。手帖第一行是歪歪扭扭的四个简体字“唇亡齿寒”,第二行是端端正正的四个隶书“所言甚是”,旁边是一个篆字小印“仲谋印”。

这一幅手帖是冯馆长五年前顶着压力用博物馆的资金策巨资从香港嘉德拍来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手帖是假的,简体字和孙权的印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也因为此事,冯馆长这位国内当代考古界钜儒宿学的关门弟子才会一直屈居在馆长这个位置上好多年。

但林北觉得它是真的,假得没有道理的事物往往就是真相。只是他靠的是直觉,不过他相信冯馆长肯定有依据。通过前几次的交易,冯馆长的博学和谨慎给林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次,我不是来交易的,更不是想要挟你什么,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心存戒备。抛开我水耗子的身份,我想请你给我帮个忙。”林北回身看着戴着圆圆眼镜的冯馆长。

听林北说完,这个儒雅的男人马上放松下来,只是疑惑依旧:“且不说我能不能帮上忙,先说说我为什么要给你帮忙?”

“前阵子很巧合地,我得到了一本残破的族谱,恰好是冯馆长这一支的……所以我知道我也可以称你为江馆长。”

“去办公室说吧!”冯馆长的脸又阴沉下来,身为水耗子的林北用这种戏谑的神情跟他说话,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哪怕林北说的没错,他也可以姓江。

办公室里,林北掏出一枚泛黑的银币轻轻放在冯馆长面前。冯馆长一边戴手套,一边嘀咕水耗子就是粗鲁,这种贵金属币怎么可以直接用手,汗水油脂都会破坏和腐蚀金属。只是当他拈起这枚银币,所有的情绪瞬间消失。他抬起头睁圆了眼睛,微张的嘴里是没有说出口但不言而喻的疑问—哪里来的?

半年前,在四川省博物馆任职的师兄委托冯馆长设计一个以都江堰为正标的银质纪念币,图案再三甄选和修改,上周才刚刚确定下来,如今应该连模具都没有开好。但这枚未来的银币竟然真真切切在自己手里,银币正面都江堰的每一个根线条都是经过自己无数遍揣摩的,背面的国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依稀可辨,落款年份是差两个月才到的2005。

“这不是假的!”冯馆长下意识地讲了一句废话。低下头再仔细看一眼手里的银币,与古物接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物起码有几百年历史。几百年历史和发黑的2005……这种矛盾让他再次陷入了人格分裂的恍惚里,不同的是这次惘然里还有一种激动,似乎自己即将要揭晓一个历史谜团,哪怕目前连谜面都不甚清晰。

林北得到这枚银币已经有些时日。他根据周云深提供的信息,循着朝曾经走过的路线找寻。到都江堰的时候恰逢离堆上的伏龙观修缮,听说伏龙观的横梁上卧着一匹残破的石马,便偷偷爬上去观看。石马真的是很破,只剩下一个大概的形状,说不定是当年李冰父子沉在江底作为淘滩标记的石马,马肚子上方还有很大一个洞,就在那个洞的旁边,林北发现了一枚一大半嵌进石头的银币,露在外面的部分隐约有“共和国”、“005”的字样。

费了些工夫,把银币从石马上抠下来后,林北迷惘了,这2005年还没有到呢,看工艺确实是现代工艺,但它怎么会嵌在两千多年前的石马上,并且从银币露在外面的状态看,它起码经历了几百年的风化。为此他特地跑了一趟深圳,找深圳国宝造币有限公司的工程师分辨了这枚银币。当时,那个坐姿像军人一样笔挺的工程师肯定这银币是通过现代工艺和现代的合金配方铸模出来的,确切地说,造币时间是1993年以后,但通过热释光年代检测所获得的年代值为1800,也就是说,这枚银币是1800年前的古物。

考古界里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少,林北只是个海里打捞沉船兼贩卖古董的,既然弄不明白就把这事扔到了一边。没有想到一周前,那个工程师发了他一份传真,标题是都江堰纪念银币制造委托书,委托方为四川省博物馆,设计人冯益。图纸与林北手上的银币不能说分毫不差,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林北知道冯益这人,几年前嘉德拍卖唇齿帖的事情在考古界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当作笑话来说,且据说冯益从大学起就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精神类药物一直没有停过。后来也来他地方买过几次东西,看着谨慎、精明还博学,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样子。

花点小钱叫人搜集了冯益的资料,林北就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首先是冯益的祖上竟然能一直追溯到蜀汉,原姓江,是诸葛孔明麾下的堰护。其次是冯益实习时期与同事酒后争论李弘的死因,冯益坚持李弘是被武则天弄死的,佐证就是阎庄的墓志铭“积痗俄侵,缠螘牀而遘祸;浮晖溘尽,随鹤版而俱逝”。当时在座的都是考古界人士,听了都觉得这年轻人有才学,但太轻浮。阎立德之子阎庄大家都听过,但谁也没有挖到过他的墓,你怎么就知道他的墓志铭上写了什么,忒能瞎编了。95年,阎庄的墓在陕西被发现,墓志铭与冯益所说分毫不差。同年,考古界泰斗将冯益收入门墙,关门弟子。

江四的失足

东海之滨到成都的火车要坐两天多,林北和冯益躺在软卧里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林北无意中讲起唇齿贴:“不论圈子里的人怎么评价,我总觉得这玩意儿是真的,因为实在太假了。”

隔了很久,闭着眼睛的冯益才闷闷地说:“这帖子其实是我家祖传的,十年人祸的时候才流传出去的。”

见冯益敞开了心扉,林北更是不忌讳地说起自己的一些经历和故事。冯益才得知这个比自己小几年的水耗子竟然也是读考古的,不仅仅学识专业不在自己之下,经历更是比自己跌宕无数,这才收起了对林北的蔑视。

天黑的时候,冯益已经将林北引为知己了,毕竟学术界多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林北这样才情俱佳又有勇敢和坦诚的人,勿论学术界,哪怕社会上都很少遇到。

冯益摸了两小瓶红星二锅头出来,不料林北也是好酒,也从包里摸出一大瓶杏花村。酒过三巡,冯益主动开口:“我喜欢酒,但平素我是不敢喝酒的,更不用说在人前。我有毛病,医生说是精神压力太大引起的癔症。但我总觉得不全是,实习的时候……”

“我知道!”林北打断了冯益的话,顿住话头,转了几圈二锅头那扁扁的酒瓶:“来找你之前,我托人收集过你的资料,我也不认为癔症能准确预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那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所以我才会拿出来跟人争论。我的记忆和现实经常会出现分歧,这是很可怕的,可能你回到家很自然地喊你老婆的名字,但是迎出门的不是你记忆里的老婆,也不叫那个名字,可是结婚证偏偏又证明你的记忆是错误的。所以平时我很少交际,若不是因为学术上还有些建树,加上有老师庇护,我哪怕没有进精神病院也肯定丢了工作。不然你以为我堂堂一个国家博物馆的馆长会坐着小舢板去找你讨价还价?”

“你有没有听过曼德拉效应?”

“了解过,但作为严谨的考古工作者,我不能接受这种假设。所有与记忆相关的病例我都收集和比较过,没有一则跟我相符,这似乎是独属于我们家族的疾病。我们家族里也持续有这样的病例,只是我从大学就开始出现症状,在家族历史内算是比较早的。”

“我一个亲人在国外比较有人脉,我会托她帮你关注一下。”林北无奈,这种话与其说是给人以希望,不如说是绝望之下的安慰。自从周云深跟他联系上以后,他很自然地将她视作林伟的老婆,那么无疑便是至亲,只是不知道林伟知道他这心思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啼笑皆非。

离堆上的伏龙观游人如织,大部分游人都会到“川西第一奇功”的牌匾下拍张照片。林北和冯益在前殿晃了晃,人实在太多,还是夜深了再来比较妥当,毕竟这事儿要大张旗鼓也没有个由头。

离开的时候冯益回头看了一眼东汉的李冰圆石石雕,心里有个疑惑,为什么李冰父子不在都江堰治水十二功臣之内。

当夜无星也无月,冯益跟着熟门熟路的林北溜进正殿。林北手长脚长,三两下就爬上十来米高的横梁,倒是把有点富态的冯益拉上去费了一番手脚。横梁极宽,差不多六七十公分,石马就卧在粗大的横梁上,在手电光里黑黝黝一团,根本看不出马的形状。

冯益拿出银币,往林北手指的那个痕迹里比划,果然是正好塞进去。一手捏着银币撑在石马上,一手举着手电往缝里照,断口还是新鲜的,甚至都没有落多少灰,冯益更加相信了林北的话。突然,他觉得有一股大力在拉扯他手里的银币,食指和拇指没有拿捏住,刚来得及低呼一声,银币已经被夺走。

听到他低呼声的林北从横梁那端走过来:“怎么?是有什么发现?都激动得叫出来了。要小声点!我们现在是在做贼呢!”

“银币被抢走了……”冯益嗫嚅。这话他自己都不太信,这横梁上只有他和林北两人,而林北刚刚离他足有十米,理论上没有人能抢到银币。况且银币是被他用两个手指头捏住的,就算抢也根本没有受力面:“这里也没有第三人,我回忆起来这银币更像是被吸走了,难道……”

两个手电筒照着石马肚子上的那个窟窿,黑黝黝的,仿佛连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又仿佛一个盯着自己的眼珠,看得冯益手脚冰凉。

“留下银币的人难道是想说明什么?不然他为什么会在银币旁边留下两个字?”林北疑惑地说。

“什么字?”刚刚绕着石马检查过一遍,冯益没有看到过任何字迹。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嵌着银币的位置旁边有两个字。你果然是精神有问题!”林北有些埋汰。

冯益拿手电往原先嵌银币的裂缝旁照,赫然有两个被岁月模糊的字迹,手哆嗦着摸上去仔细分辨,又突然拿开,好像被蛇咬了一口。

“怎么?怕了?不管银币去哪里了,肯定不是因为鬼,我也不会叫你赔。”看着惊惶失措、大汗淋漓地靠在石马上的冯益,林北安慰道。

“这世界没有鬼,如果真的有,那大概就是我。如果没有,那么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冯益看上去还是惊魂未定,但似乎是明白或者坚定了什么,语气不像刚刚那般惊慌:“我们下去吧,我需要好好跟你谈谈。”

无星又无月的夜里本来就黑,离堆上的松树林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冯益和林北长期跟古物、死物打交道,也算是见惯了生死,故而并不怕神鬼。只是周遭如墨汁般的黑似乎能吸收光线,手电的光照到石潭小径的时候已经是朦朦胧胧,近视的冯益走在前面已经踉跄了好几回。他回过身看着悬在身后的一闪一闪的烟头说:“给我一支烟。”

树林里亮起一点火光,而后又重新暗下去,手电也灭了。黑暗里先是传来冯益的几声咳嗽,大约是平顺了一下气息,隔了一会儿他的说话声才响起:“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你想弄清这件事情。我们可能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者说是秘密。我推断,每个人的记忆都在被某种力量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时刻刷新着,而我是漏网之鱼。所以每当现实被改变,并对我的生活和认知发生冲突的时候,我的记忆就会出现分离,一份是当下的,还有是被改变以前的。所以我不是精神病。”

冯益一件用了两个所以来肯定他的推断,林北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过去能被改变?怎么会被改变?”

“你看过《寻秦记》?或者《终结者》?有一个新名词叫时空穿越,类似的影视作品在国内外有很多,我们可以说它是意淫,也可以说它是科幻。如果真的有人穿越到过去,那么他就可能在过去造成对现在的改变,有一种理论说改变是造成了平行时空,但那也只是理论……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出现在我办公室后记忆分作了两份,一份记忆里嵌银币的石马上没有字,另一份记忆里则是有字,两份记忆都是真的。但我可以肯定,是银币被吸走后石马上才出现了字,也就是说,那枚银币进入了时空,并通过改变过去而改变了现在。”

“如果说真的有平行时空,那么我就是能同时存在于两个甚至更多时空的人。也可能那么多平行时空本身就是无限重叠着的……就好像油画,颜料一层层堆叠,人们永远只能看见最表面的,而我却能看到底层的画布。”黑暗里,冯益应该是思潮无序,烟头用力地闪了几下:“那新出现的两个字是’救我’。”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你说的话?”松树林里火光又闪了一下,林北续上一根烟。

“没有。没有那两个字是真的,有那两个字也是真的,它们在1800年前分道扬镳往各自不同的方向发展。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在两个时空之间作业,继续下去的话可能是三个时空、四个时空。你非要证明的话……也许我实习时期的那段经历可以给你些许信心。”

“真特么荒谬!”林北低声说。一个红点从他发声处笔直飞出,像决绝向靶心的箭,一路上与树叶碰撞,溅出无数星火,转眼重归黑暗。

第二个晚上,两人用了很多办法试验,都没有找到让石马肚子上的洞产生吸力的办法。最后冯益从脖子上摘下他母亲传给他的金戒指,捋直了,在戒指正面歪歪扭扭刻上“怎么救你?”。

这一次,林北和冯益亲眼看见了一股莫名的吸力,嗖一下吸走了冯益手里的金戒指。

“你伸着手干什么?”林北看傻子一样看着冯益问。

“果然是这样!”冯益没有理会林北,凑近石马看看有没有新生出字迹来,“救我”两字旁边果然多出两个字,冯益正准备伸手去辩识。

“你还要摸呀!不是已经摸过好几遍了嘛!前面是救我,后面是投币,还是简体字……从用词方式来看,这更加像是恶作剧。”林北探过头来。

冯益看着手电光里林北的脸,突然生出一种怜悯来,跟所有人一样,历史每改变一点点,林北的记忆就被刷新一次,哪怕是上一秒刚刚对他说过的话,他可能都毫无印象。这样的世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甚至可以怀疑,这个林北还是不是昨晚、或者一秒前的林北,“你闭嘴,身上有什么金子或者银子材质的?”

“没有!”林北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去的时候,冯益把昨晚松林里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林北的回答也跟昨晚只字不差。

早起,冯益给四川省博物馆的师兄打了个电话,要求调拨一批人待命,还要求加紧铸造一批银质的纪念币,以最快的速度运过来。

还是深夜,两人再次化身梁上君子,林北已经已经不开口说话了,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惊扰了冯益的另一份记忆。晚上喂了石马一方银片,银片上刻了很多信息,包括当下的年份、地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掉进去的?”

石头上多了两个字“失足”

因为过去又被改变,冯益再次向林北复述了一遍过程。听完冯益的情景回放,林北半信半疑,但对于投币和失足两字很是鄙夷:“这也太九十年代了吧,难道掉进去的是个喜欢玩街机的失足妇女?”

失足的江四

江四当然不是妇女,虽然喜欢玩街机,也确实是失足。但连人带罐被吸进石马上的那个小洞里的一瞬间,他像被忽悠着投了保险的农村妇女一样愤怒,心神都在对那个陌生又丑陋的男人的诅咒上,以至于忽略了那么小一个洞怎么能把人和裹在怀里的陶罐装进去,甚至忽略了自己出现在水里,一句“直娘匹”才刚刚骂出口,一大口水就灌进他嘴里、肺里。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湍急的水流里挣扎,终于理顺一口气,把头浮出水面,隐隐听到岸边有人在呼喊。他直觉那些穿着奇怪衣服的人有些危险,所以奋力游到另一边上岸。

这边的岸比较坦,江四趴在江滩上一边吐一边心有余悸,这江水可比河源村汹涌多了,号称水中小白龙的自己也差点沉戟在这里。抬头一看,地理风景依稀有些眼熟,再一想,煞白了脸,这一失足还是掉进了都江堰,只不过不知道是几时的都江堰,破破烂烂的与自己来时迥然不同。

刚才在岸上的几个穿着怪异的人骑马绕了一圈来到江四边上的河滩上,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高大的一把将江四提到马上,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江四听不懂的话。像个麻袋被驮在马背的江四这才发现自己穿的衣服也是宽袖大领的衣服,像电视连续剧里古代人的衣服。

马队进了一个宅院,江四被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剥的光溜溜的,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还是像电视里的那种上身大袖下身裙子,只不过里面加了一套类似秋衣秋裤的贴身衣服,材质粗粝得江四浑身不自在。虽然被灌了几口很浓的姜汤,江四还是发烧了,几个穿着灰衣服的和武士打扮的人嘀咕了一阵,把他塞进了一个车厢,之后是没日没夜地赶路。

江四直觉这不是演戏,因为无论马车还是衣物都是不像是道具,那几个人看江四的眼神更是赤裸裸看傻子的眼神,除了几个穿白衣服的看上去对他稍微恭敬点。

他们没有一个人跟江四说话,江四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选择在车厢里安静地做一个傻子可能会更安全些。几天后进了一座大城,城门上“武昌”两个隶书江四是认识的,江四不爱看书,但三国也是读过一部分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武昌是不是三国的武昌。

在武昌城里的大宅院里,江四被照顾得极好,晚上甚至还有婢女陪睡。没有性命之忧还衣食无忧的生活让江四安心下来。烧退了之后,江四发现自己可以在宅院内随处游荡,出门也是前呼后拥,除了没人跟他说话,别人说鸟语也听不懂。至于开口,他更是不敢,生怕一开口他这冒牌货就要被宰了喂狗。虽然无论是食物还是衣物再或者是日常用物都不能与原先的时代相提并论,好在还有丫鬟自由,但也仅仅只有这种自由。因此熟悉了几天后,江四就像困在井底的蛙,开始想方设法跳出这口井。

这天,江四捧着一个丫鬟的胸坐在中庭的树丛后赏荷,他名义上的老爹领着一个客人从旁边经过,看见傻儿子的荒唐行为便瞪着眼睛训斥了几句。江四现在大概能听懂鸟语,不过不怎么在意,反正现在他也把自己当作一个傻子。

但是,身后书房里传出来的话声让江四无法再把自己当傻子。这是另一种类似于河南话的语言,周五他爹手下的农民工全部都是河南人,江四听多了不仅仅能听懂,还能讲上几句。书房里的两人虽然没说太久,但江四一下子把之前的疑惑全部解开了,毕竟江四看过《三国》。

目送着便宜老爹把邓芝送到门口,相互作揖,江四从小门抄出去迎头拦住了邓芝:“拿这个给孙权看,他就会同意。”

邓芝刚刚见过江四,自然不会不认识,只是这蹩脚河南话跟洛阳雅言区别不只一点,等江四再复述一遍后方才明白。半信半疑地从江四手里接过纸卷,打开一看,上面是四个字“唇亡齿寒”,齿字写法与他处不同,不过稍微辨认也就了然。早就听说这被孙权极为信任的冯家的儿子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前阵子带去都安堰的时候还滚落到江里,差点死掉。如今看来,传言还是有偏颇,此人虽然口齿不清,但至少话是会说的,看神情也不似痴呆。

看着眼前的邓芝把纸卷塞进衣袖里,又作了一揖,摇摆着离开,江四才恍然自己竟然参与到了三国的历史里面。至于邓芝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全程半信半疑的样子,江四根本不曾在意,毕竟他是看过《三国》的人。

古代很穷,只有贵族日子好过些,权势大一点的就天天摆宴请客,虽然烹饪技术还不如沙县小吃,但也吃得肥头大耳。冯家也算贵族,摆宴请客不在少数,偶尔江四也会闯进去装疯卖傻蹭几口饭,只要不打扰别人倒也没有人赶他。

江四不喝酒,因为所谓的白酒都是糯米酒,又浊又淡,远没有酱香型白酒香浓。但既然是酒,总能醉人,醉了就容易说真话,大概那个年代的“国际”通用语是河南话,所以江四很容易就能听到一些“国家机密”,曹操派人来跟孙权结盟,并要囚了邓芝且撕毁与蜀汉的结盟协议的事情也被江四听了个一清二楚。

平日里前呼后拥、走街串巷,江四老早摸清了武昌城里的格局,很容易就找到了邓芝。邓芝在武昌大概也有眼线,已经听说了魏国来使,只是没有料到大祸临头,再听说孙权要撕毁协议,马上招呼了几个随从拔腿就跑。

出了城门,邓芝才发现江四靠着两条腿紧紧跟着他们,不由得停下来,问跑得几乎断气的江四:“你跟着干什么?”

“我要去都江堰!”江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邓芝还想着怎么把这傻子安抚好,让他安心在孙权身边做内应,城门里行出一队火把,一蓬箭飞过来,把江四和几个随从都射了一个对穿。

江四眼看邓芝一拉缰绳又要跑,咬牙切齿说:“我日你个小崽!邓伯苗!老子跟你们军师有旧!”

江四又像麻袋一样被扔上马背,在邓芝和剩下的随从裹挟下昏迷过去。

原来是你

江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自己有了很多钱,鲜衣怒马,挥金如土。正一手捏着一瓶啤酒,一手捏着话筒唱《失恋阵线联盟》,同桌的丫鬟眼似秋水,含情脉脉……

丫鬟?特么怎么是丫鬟?!

江四混沌了,挣扎着想回到梦里去。耳边却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冯家有傻儿子天下尽知,按你所说却不仅不傻,还是绝顶聪明。不过我并不识得此人。”

江四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额宽鼻大的丑脸,便伸手去抓那人衣襟:“日你个先人板板!朝你这老头!把老子骗来这里,还说不认识我?!”

只是手伸到半路,肚子一阵剧痛,抽光他力气,控不住去势滚下床来。

“胡言乱语,不得对军师无礼!”邓芝把江四扒拉回床上,一边大声斥责,一边对江四使眼色。

这马屁精,怎么跟书上写的邓芝有些不一样。不过军师两字是入了江四的耳,把满脸冷汗擦了下,江四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你就是诸葛亮?亮…如孔中之明……似初升之日……先人板板!这不就是朝的化名嘛!”

“把他箭伤养好后送来见我。”诸葛亮神情怪异,用力看了江四一眼后吩咐邓芝,马上又补充:“除了你之外,不准别人跟他说话。”

邓芝明显是个穷光蛋,家里饮食差不说,陪睡的婢女也没有,江四好像是被土匪绑票的公子哥,仗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整日对邓芝骂骂咧咧,连邓芝他老婆都一并骂了。以至于把江四送走后,邓芝他老婆从隔壁借了一吊熏肉,好好跟邓芝喝了一顿酒。

华夏五千年,英雄辈出,诸葛亮和猴子肯定是英雄中的战斗机,并无几人能不对智慧和自由的化身心生敬仰,江四也如是。只是自从江四发现哄骗他去都江堰的朝和诸葛亮是同一个人的时候,诸葛亮身上的英雄光环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恨和好奇。愤恨的自然是此人一手造就了他当下的困境,好奇的是一个人竟然能活这么久,或者自己来到的不是过去?而是他无法想象和理解的另一个时空?

诸葛亮应该比邓芝有钱,或者是比邓芝大方,好酒好肉地招待让江四心里的怨恨少了些。而且此人很识相,安静地跪坐在旁边等江四吃饱喝足。终于等到江四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直起身子长呼一口气,诸葛亮才开口:“你真的认识我?还是谁向你透露了我的本名?如果你装傻二十年,助邓芝说服孙仲谋,并送你来到我面前都是计谋中的一环,那么此图太大,我蜀汉危矣!”

“想太多!”江四瞟了诸葛亮一眼,看他不像喊打喊杀的样子,觉得应该性命无虞,便打起了回去的主意:“我给你讲个故事,作为交换,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还要尽全力帮我。”

穿越之前的江四花钱大手大脚,又急公好义,很快把老头子的遗产花光了。正愁着去哪里弄点钱的时候,上门来一个宽额头、大鼻子、突嘴的大个子中年人,见面就笑眯眯问江四想不想搞钱,还不犯法。这种事情谁不愿意呢!江四屁颠屁颠跟着这个自称朝的怪人来到破败的江家祖堂,亲眼看着他从祖堂的石板下起出一个陶罐,并告诉他带着这个陶罐去成都都江堰离堆上的伏龙观,观中大殿横梁上有一卧马,把陶罐投入卧马肚子上的豁口里就能有钱。

去都江堰之前江四不是没有打开陶罐看过,是银币没错,但一看就是假币,离2005年还有十几年呢,要敢拿出去分分钟就坐牢去了。这玩意儿虽然黑不溜秋,但要说是古董肯定没人信,若是化成银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如果说是骗子的诱饵,这诱饵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左思右想,江四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伏龙观确实在,横梁上的石马也是有,石马肚子上果真有个洞,还没有来得及憧憬发财了以后怎么享用,那个小洞就把刚探头过去准备看看里面有没有财宝的江四吸了进去。

“如你所言当真,那么你是来自于距离将近1800年后的西元1993年仲秋?文明才堪堪发展到这个程度,应该是走了荧惑一样的路子,不仅如此,还是王朝迭代,战乱不断……”这个并不如史书所描述的英俊的诸葛亮摸着胡子自言自语一大串,推理出很多东西,竟然还能有八九分准确。

但江四还是无法把眼前这个人与三国里那个英俊睿智的诸葛亮重叠起来:“你竟然丝毫不怀疑我的说辞?还是在我之前就有不少从未来过来的人?”

“没有!至少我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道门曾经研究过一种穿越时空的可能性,从荧惑过来的也不止我一个,或许是道门的人曾经在这里设置的。”诸葛亮若有所思地说。

“你说了两遍荧惑,荧惑是哪里?或者你也是穿越的?”

“你从未来穿越时间过来决定未来,而我是从荧惑穿越空间过来创造未来。”诸葛亮把江四带到屋外的璀璨星空下,指着东边一颗亮星:“那个就是荧惑星。”

江四不认识星空图,但不妨碍他有最基本的天文学认知:“你是星际航行过来的?在这个连打火机都造不出来的年代?你这牛逼吹得比我大多了!”

诸葛亮应该不懂吹牛逼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并不在意,继续说:“按照我对道门科技的认知,既然你是从石马肚子穿越过来的,那么应该从原处回去。按你所述1800年后我是知道石马在哪里的,推理便知我或者我们是找到石马了,并且将它安顿在离堆上。所以,你如若要回去,就要先去都安堰治水,要治水就要和我一起去把都安县最近蠢蠢欲动的夷、獠两族安抚下来。”

“要死人的话我就不去,好死不如赖活着。况且我知道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活着的我价值可大了,让你们重复汉室荣光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江四是现代人,不太要面子,于是勇气总会缺一点,更何况他确实觉得自己有更大的价值。这破时代要啥啥没有,哪怕让他当皇帝也不干,况且从人文主义盛行的年代过来的人,哪个人不自觉自己比皇帝还金贵。

“如果说未来是被未来所决定,那么看似从未来穿越来的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影响到现在、进而影响未来,其实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注定的,因为对于你来说那些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一遍。如果说未来是被过去所决定,那么我建议你最好谨慎一些,因为你的每一个不应该的动作都可能导致后世的你根本不存在,或者缺胳膊少腿。”诸葛亮低着头摸着胡子一字一顿地绕口令。

奇怪的是江四竟然听懂了,此刻星空下丞相府庭院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过去和未来就是架在炭炉上的洗脸盆里上冷下热的水,炭一红,脚一浸,过去和未来就搅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财宝和回家

年轻的江四虽然只是都安堰的堰官,但据说在井盐的提炼、铁矿的开采和冶炼、水利的管理和治理、农业的规划和器具的设计、蜀锦的编织技术和图案设计上,他不仅仅全程参与,更是几乎左右了革新和改进。他主持的都安堰的重建和维护更是精巧绝伦。所以江四可以与丞相称兄道弟,可以见少主不礼不跪,甚至可以训孙子一样训斥花甲之年的邓芝。此人虽然从不在意名利权势,但好色贪财到极致,听说有漂亮的姑娘一定要娶到家,听说有稀罕的宝贝一定要搞到手。因此如果说蜀汉朝廷高层最敬诸葛亮,那么最怕的肯定是江四。

不过朝中重臣也是知道江四的大方,国库缺钱他第一个解囊,蜀汉朝中大臣多数清廉,甚至穷到三日吃不到荤菜,要吃大鱼大肉就会拖家带口往堰官府跑,譬如邓芝差不多天天吃住在那里。

“江大人,獠族族长前几天来告状,说你借了他们大祭酒的法盘一直没有还。”邓芝一边拼命往自己和他老婆碗里夹菜,一边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

“不急不急,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东西怎么使。”江四浑不在意。

“这很简单的!老族长死后法盘里就会结出勇气元宝,新族长捏住元宝就能战无不胜了。大祭酒死掉后法盘里就结出慷慨元宝,新的大祭酒捏住就……不晓得是什么能力,反正很玄的!”邓芝年纪大些,听过的事情也多一些,心思也更复杂些,所以突然惊恐地抬起头:“你不会是要弄死他们族长和大祭酒吧?”

“哪能呢!”江四打了个哈哈,倒确实生出过这种心思,但真让他害人性命他是不敢的。转头问邓芝老婆:“嫂子!我这松子桂鱼做得好吃吧?”

“好吃好吃!少主的御厨都对江大人的手艺交口称赞,江大人不愧全才之称。”邓芝老婆不是没有听出江四话里讽刺的意思,红着脸扫了一眼被自己一个人吃得像狗舔过的鱼盆。

“嫂子,我听说你在雁门关的那个侄女很有才气,几时带来一起吃饺子?”

“啊?!那个……那个……她已经婚配。”邓芝抢着说。

“婚配又不打紧……只是吃饭而已嘛……”江四朝邓芝瞪眼睛。

“江大人!”一个堰兵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帮邓芝夫妻解了围:“石马真的吐东西哩!”

江四盘腿坐在离堆上,一手捏着发黑的银币,一手握着刻刀在面前的石马上比比划划。不远处是已经上梁的道观,诸葛亮站在江四身后哭笑不得:“为什么一定要叫伏龙观?你知道我号卧龙先生。”

“就许你是龙?我难道就不能是条过江龙?”江四头也不回,嘴角却挒了一下,心知这说辞也只能哄哄傻子,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刻字?要知道我来的时候石马上可是没有字的。你们道门的人设计东西就不能人性化一些? 起码设计个能自主操作的东西,再贴个使用说明书上去……”

“又不是我设计的!我也没有这个本事。”诸葛亮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只是猜测这东西是道门做的。至于刻不刻字,想要回去你也只能刻,好让1800年后的人想办法救你。”

“管他妈妈嫁给谁!”江四用力握住刻刀:“派人去河源村造祖堂和埋财宝的事情不用再交代了吧,记得把獠族的那个法盘也给我一并埋进去,留给他们也是祸害。其他什么事情我也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家里的孩子我都让他们改姓冯了,冯家的皮囊占了十年不能连人家姓都给改了……还有就是1800年后见我不能再忽悠我去伏龙观找石马了……。”

江四自觉都说清楚了,开始叮叮当当在石马上刻字,或者说改变历史。

半个月后,诸葛亮又来了,江四已经头发潦草、胡须横生、眼神迷乱,嘴里喃喃:“投币!再投币呀!”

诸葛亮见石马上也刻了投币两字,便疑惑地问:“投币是什么?”

“投币是打街机续命通关的不二法宝,就是这样……”江四下意识地从手边的陶罐里拈出一枚铮亮的银币往石马的刻字旁摁去,不料轻而易举地把银币嵌到石头里面。还来不及惊诧,石马肚子上的孔洞里生出明亮的光和巨大的吸力,拉住江四的手就往里拖。

“啊呦我的妈!孔明!又是你骗老子!日你个先人………”因为恐惧,江四下意识地撑住身体对抗吸力,可惜吸力越来越大,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被整个拖了进去。

诸葛亮在旁边怔了很久后捡起刻刀,在石马上加了一行字“多謝 江四  1993”

天光放亮,江四从石马旁的横梁上醒来,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身上的陶罐不见了,石马上自己的刻字也都在,还多了一行字“多謝 江四 1993”,摸摸下巴,很干净,像刚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偷偷爬下横梁,走到伏龙观外,虽然一切都跟来时一样,但隐隐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似乎这个世界在排斥自己。恍恍惚惚走到鱼嘴看着江面很久,江四返身打算回河源村,只要往祖堂的石板下挖一挖就能验证是真是梦。

很多个世界

听完冯益的讲述,林北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经历了一场1800年前的时空救援?救的还是你的祖宗江四?并且这事情在十年前已经发生了?”

“纠正一下。首先不能确定时间,只是从银币的热释光年代检测和伏龙观的历史来推断,大概是蜀汉时期,族谱上记载,江四也恰好是在公元225年左右上任的堰官。”

“其次,经历的应该是我,还有很多个平行时空的你。在经历的过程里,我与四个一无所知的你讲过不同阶段的故事,当然,你听到的是最完整的。原本我以为我是有精神病;再后来我以为自己是能够看透不断堆叠的时空,并保持原有的记忆;现在我认为我是一个时空穿越者,一个无法自己控制方向的时空穿越者,一个向熵值更高的平行世界穿越的时空穿越者。我起码遇到过四个拥有不同经历和记忆的你。你应该是比较幸运的,每个平行世界里都有你,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在四川省博物馆是有个师兄的,后来师兄人没变,但名字不一样了,再后来,师兄根本就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了,就像很多我记忆里有但现实里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一样。”

“最后,救江四的应该不是我们,虽然我们把石马上挖下来的一个银币和新造的三百六十个银币全部投进去了,但从逻辑上来讲,不可能是恰好361个就触发了某个时空机制。我们只是恰逢其会发现和经历了一场时空穿越的过程。就如同……在我出发的那个平行世界里,石马上依旧没有字。而在这个世界,石马上的字早就被人发现,且在唐代就有明确记载,你找我也是因为石马上的字迹与唇齿贴仿佛。”

林北思索了很久后开口问:“还是不明白你的逻辑,既然你出发时候的世界里的石马上没有字,那是是不是意味着江四并没有找到回来的办法,也没有回来1993,那么他为什么会在石马上刻字?”

冯益笑了笑,把酒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江四穿越到过去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改变历史了,或者说开始创造无数的平行世界。有的平行世界里的江四老死在那里了,有的平行世界里的江四用自己的办法回来了,也有可能某几个平行世界里的江四还去到了其他平行世界。当然原本因为江四衍生出来的那些平行世界里是没有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平行世界的。但是我们往石马里面投币了,于是改变了1800年前的江四的行为,也创造了那几个我经历过的世界。”

“意思是现在我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甚至每个眼神每分每秒都在创造不同的平行世界,并且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每个平行世界的每个人都在不停创造………”林北张大嘴巴,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那得是一个多少巨大的数字!不过想到我也能左右甚至创造世界我就很得意。”

“我却很悲哀,如果我的假设是真的,那么我肯定是找不到我的故乡了,我会在无数的平行世界里不断地流浪下去。”冯益说得有些凄凉,把酒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你现在在这个世界,那么你出发时候所在的那个世界里还有你吗?”

“你倒是很好学。那个世界里的我当然还在,我猜测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个我,并且相互关联着,类似于……类似于一个产生了自我意识的NPC。”

“我们要不要去找找江四?哇擦!冯益!你的益字正好是四点围着一条江,下面埋着一个陶罐!”林北发现了新大陆,转头看见冯益已经醉倒,或者可能去了其他的平行世界。

很多年后

“说实话,我是不怎么相信这个事的,虽然现在平行世界的理论越来越深入人心,我自己这些年也经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这事情本身太玄乎了,并且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就好像我突然跟你说,我们昨天去了1800年前跟江四喝了一顿酒。”林北上了年纪后酒量越来越差,酒瘾却越来越大,没事跟江湖闲聊也要倒杯酒。他捏着小酒杯呲溜了一口:“前几天冯益死了,我才想起当时给我震撼,后来却抛之脑后的事情,便思忖着跟你说道说道,能编出这样一个逻辑清晰又异想天开的故事,冯益这人也算是个能人。”

江湖很认真安静地听林北说完,站起身绕着茶桌踱了几圈:“1800年前我没有去过,但我真的跟那个差点在时空里溺死的江四喝过酒,并且我拿了勇气元宝。”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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