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友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被两名刑警和乡派出所所长刘大毛带走的,尽管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他还是感到了害怕,觉得事情来得过于突然,以至于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几年来,下手时总是胆颤心惊,但每次过后都是有惊无险,先是捕获猎物时的兴奋,再是卖掉猎物获得钱财后一家人的喜悦,无不使他欲罢不能,尽管他清楚捕杀买卖野生动物是违法犯罪的事情。
张贵友在天刚黑的时候出手了一些野味,那便是他前几天用铁夹子夹获的两头野猪。
如同已往,买家走后,他慌忙拿出卖得的五千块钱,蘸着唾沫,重新一张一张地数钱。说是怕先前慌张数错了钱,倒不如说他想过一把钱瘾,说明自己并不是家里的累赘,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
粗壮的指头使他点钱的动作显得十分苯拙。他艰难地点完了钱,一厚沓子红堂堂的百元大钞到手,这上高中的孙女开年的学费不用愁了,到集上购买年货的钱也有了,过上一个肥腾腾的年是没跑得了。这钱来得真是太及时了啊!
想到这里,他激动的心里咚咚直跳,捏着钱的手微微颤抖,满脸的沟壑菊花般地绽放开来,刹时如阳光一样灿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张贵友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看到的世界就是大山,他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都是这山里人,再从老爷往上数就不知道了,大概也还是这山里人吧?只是没有象愚公移山那样每天挖山不止,祖祖辈辈没有穷尽地挖下去,所以也没有感动上帝,上帝也没有派神仙下凡把大山揹走。他还是靠山吃山,和祖辈一样种地、挖药、狩猎,过着亦农亦猎标准的山民生活。
只是这狩猎一事,近些年来不能公开干,只能偷偷摸摸,处处小心谨慎。最为惧怕的是卖野味时被人举报让公安抓获,人脏俱在,那就毬门没有了。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何况这售卖国家明令禁止的野生动物是何等的危险,张贵友心里如明镜似的,所以他从不和陌生人打交道。销路是固定的,接头人也是固定的。每当猎获野物,他便会给接头人发去消息:野猪是什么代号,野鹿、獾又是什么代号,接头人一看便知,别人则完全看不出明堂,。这代号如同间谍特务的接头暗号或密码,并保持单线联系,可以说安全系数是相当高得了。
张贵友数完了钱,沉浸在无比喜悦和幸福之中,老婆子盛好了一碗糊涂面放到了小桌子上,笑脸盈盈地说了声:快吃饭吧!他端起大海碗,撮起嘴,一边摆动着头,一边缓缓转动海碗,嘴贴碗沿,逆着碗转动的方向吸溜着热气蒸腾的面条,在呼噜之声大作之下,一大碗饭便很快见底。此刻他的脸如同猪肝子一样黑红,头上的热气伴随着碳胺的味道袅袅上升,浑身上下热烘烘地十分受用。
在婆娘给他舀第二碗饭的时候,警察来了。他看到警察心里便发了毛,他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身上的热汗迅即散去,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身冷汗,他被戴上手铐时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在被押上警车的时候,他全身发抖,腿肚子转筋,不知是冷还是恐惧,牙齿嗑得嘚嘚直响,面色灰白。他记不清警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婆娘从屋里撵到院子里时那张惊恐并挂满老泪的脸。
张贵友被关在车后的铁笼子里,活象他之前捕获的猎物一样惊恐不安,悲伤无奈。
他虽不是职业猎人,但他和猎物打了一辈子交道,有着丰富的狩猎经验。枪杀、下套、电打、埋土雷、挖陷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待他定下神来就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当基干民兵时是多么的威凤。
爹妈给了个魁武的身材,周正的模样加上自己勤学苦练,不到二十岁就练就了打飞鸟,打奔跑中的猎物的好枪法,在当地有了名气,多次被选拔到县里参加武装部的集训,后来县里多地遭遇狼灾,特地被人武部部长推选到县里的打狼队。为此,县人武部专门给他配备了一支半自动步枪,使他彻底告别了原先配发的老掉牙的汉阳造,当他背着崭新的半自动步枪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会赢来齐唰唰赞羡的目光。
人们对打狼队的行动和战果的关注绝不亚于现今人们对娱乐圈当红明星的狂热追捧。当他和队友们抬着血淋淋,呲牙咧嘴的死狼归来之时,群众便自觉行动,夹道欢迎,掌声如雷,把他们视作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英雄。最为风光的是胸前戴朵大红花,站在台子上接受领导嘉奖,和台下投来敬仰的目光。尽管奖品只是一纸奖状,那确胜似千金。
张贵友在收获了荣誉的同时也收获了爱情。城里的一位姑娘动了芳心,不嫌他是山里娃,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张贵友。张贵友娶上了城里闺女,把山里人真真地眼气死了。
如今干得还是狩猎的事情可结果确是完全不同。张贵友使劲地想,可到底还是想不大明白。
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狼突然就消失了,人们再也不用担心狼咬死谁家的羊和揹跑谁家的猪了,村子里的小娃黑天白日嘻闹乱跑也不怕被狼叼走了,当年的打狼英雄自然要退出历史舞台,被人们遗忘了。想到此处他不禁黯然神伤。
狼没了,可这野猪却是越来越多,成了祸害。成群接队的野猪,大白天竟也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惧不怕人。更为恼恨的是毁坏农田里的庄稼,今黑里一大块玉谷地遭到毁灭性破坏,明黑里一块红著地或芋头地又被彻底深翻一遍。这些二师兄的本家不请自来,替代农人获取丰收成果后,便心满意足地啍啍着曲儿欢快地逃进山林。一季的庄稼多被这些畜牲遭踏得不成样子,农人们捶胸顿足,恨得日娘骂老子,但就是不敢打,就是想打也没有枪啊!于是就有人想出其它办法偷偷捕猎。
数十年前,狼吃猪,狼吃羊,狼叼走小娃的事时有发生,故人们痛骂可恨之人叫:‘’狼食货‘’!以至于形成了这里人的口头禅。
张贵友小时候常常被村里人声嘶力竭的撵狼声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村邻们那惊恐的喊打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使他感到十分害怕,蒙头直往被窝深处钻,结果是被闷得满头大汗。事后他会听到参与撵狼的爹说:谁家谁家的猪又被狼咬死了,或是撵到村外发现狼的时候猪已被狼开膛破肚,吃去一半了。
据说狼特精明,疑心很重。村民们便在猪圈和羊圈的墙上用石灰画上几个大大的白亮亮的圆圈,以示圈套吓唬狼。你还别说,开始还真管用,但一段时间过后此法被狼们识破便失灵了。
狼们改变了战术,避开虚设的圈套从两米多高的土墙上一越而过跳入猪圈内,迅即把猪咬死。
狼真得很精,它是否了解《瓮中捉鳖》的成语?不得而知,但它确实很少在猪圈里开吃,也不知道它采取的是何种办法能把猪从高墙里弄出来,揹到野地后放心尽情享用。
羊圈的门为了通风透气往往都是栅栏门。有利就有弊,通气好的同时坚固性就会出现问题。狼便会利用这些漏洞及时钻入羊圈大开杀戒,尽享美餐。狼的屡次得手,人们的屡次修补经过漫长历史的检验便有了《亡羊补牢》的成语。
张贵友的隔墙邻居李毛蛋给生产队放羊。李毛蛋儿时害病落有腿疾,特别是年龄大些时行动不方便,就让儿子狗栓隔三差五替他放羊。
这天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狗栓把山坡上的羊群往一起赶,准备回家,一只瘸腿的狼跑了过来绕着羊群转,狗栓以为是只瘸腿狗并未在意,继续赶他的羊群,这时又一只狼快速地跑了过来。张着大嘴,伸出的血红舌头垂着粘涎。凶残的目光向羊群扫射。
狗栓知道遇着狼了,他立刻挥动羊鞭向狼抽打过去。狼理都不理向羊群扑去。先到的那头瘸腿狼把头伸向天空发出了几声苍凉的嚎叫后便一头扑向羊群,箭步如飞,竟没有一点瘸腿的痕迹。
羊群被狼冲散了,哀鸣着四散逃奔。这时天已麻糊眼了,狗栓隐约看到有几只狼从坡顶向这里狂奔,他打了个寒颤,无奈地向村里跑去。
狗栓见到爹时已气喘得说不出话来,爹一看更急。狗栓是个结嗑子,一急之下更说不成话了,叽,叽,叽了好一阵子也没说成一句囫囵话来。爹突然想起了结嗑子唱戏时是不结嗑的,就对狗栓说:‘’你说不成就唱吧‘’!于是狗栓就拖腔带调地唱了起来:‘’咱们的羊呐,叫狼吃啦!叫狼吃啦!‘’
李毛蛋一听狼吃了羊,是要被队里扣工分赔钱的,儿子居然还高兴地唱戏,伸手就抽了儿子一个耳刮子,骂道:‘’唱你妈那个逼‘’!待醒过神来便大声吆喝:‘’狼在阳坡吃羊了,快去打狼呀‘’!于是队长领着一群社员拿着棍棒,晃着手电筒打狼去了。
此次生产队的羊被狼咬死和吃掉的多达十几只,集体财产损失惨重。于是生产队长向大队支书进行了汇报。支书听了后也告诉了他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前一天,公社所在地的三队队长夜晚看麦场,由于收麦劳累,躺下便睡着了,朦胧中似有人拍打他的脸,他不耐烦地伸手拨拉一下 便又睡着了。这时他的脸被狼狠狠地啃了一口,剧疼中他大喊大叫,村里人赶来时狼已跑得无影无踪。
数月后,队长虽然保往了命,但永远失去了鼻子和嘴唇,疤痕把他的眼睛扯成 竖立型,模样十分狰狞。从此他的名子被人们逐渐遗忘,只知道他叫 狼啃!以至方圆左近小孩哭闹时,只要一说狼啃来了,小孩就会立马停止哭闹拱入大人怀中,大气都不敢出。
县里组织打狼队是在同一天之内发生了两场野狼伤人事件之后紧急成立的。
熊山公社小学生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狼群围住,学生们吓得大喊大叫惊动了在地里干活的人,农人们拿着干活的家伙从四面八方赶来撵打,几名小学生才得以保命。
但也有没逃过劫难的。就在同一天后响,北庄的一个小男娃被狼叼跑了。待人们发现追至村外的树林时,狼已把小娃开膛破肚吃去大半了,娃儿的妈哭天嚎地,一口气没上来气绝身亡,两条人命瞬间消失。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贵友光荣地加入了打狼队,掀开了他生命中最为辉煌的一页。
警车停在了县看守所,张贵友被押入监舍,刑事拘留了。罪名是涉嫌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
作者: 马卫民
201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