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那场微雨,那棵古树,与我心中的苏东坡
小时候读诗词,总觉得唐宋大文豪都蒙着一层历史的薄纱,唯有苏轼不同——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苏东坡会独领风骚千百年。他像邻家摇着蒲扇晒太阳的老爷爷,随口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天的鲜灵劲儿就扑面而来;一句“但愿人长久”,心窝里就暖融融的。那时还不懂“人生如逆旅”的沉重,只知道跟着课本把“大江东去”念得豪气冲天,对着“日啖荔枝三百颗”馋得直咽口水,甚至偷偷在作业本背面,歪歪扭扭地学着写“明月几时有”——那笨拙的笔迹里,藏着一个少年最纯粹的仰望。
长大了,对苏东坡的了解不再局限于几首诗词,才慢慢看清课本之外的苏东坡。我看过讲述他生平的纪录片:眉山少年意气风发,汴京考场初露锋芒,再到黄州垦荒、惠州啖荔、儋州教书。镜头里,雨水打湿他走过的石阶,也仿佛滴落在我心上。我也看过与他有关的影视剧,当看到“乌台诗案”后,他在御史台狱中寄诗弟弟苏辙,写下“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时,屏幕前的我也会鼻子一酸:原来这位总唱“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乐天派,也曾被命运逼到绝望的角落。
那些年,我确实读了不少“苏东坡”的诗词、看了不少“苏东坡”的影视,甚至鼓起勇气模仿他的《江城子》填过词,想学那份豁达,却总觉得笔下轻飘飘的。这才慢慢明白,东坡文字里的光,从来不是简单的“乐观”。那是一个趟过刀山火海、尝遍人间百味之后,依然选择向生活伸出温暖手掌的勇者,灵魂深处透出的光。
真正让这份遥远的喜欢,在心田里扎下根的,是今年春天走进三苏祠的那一刻。青砖黛瓦的小院,正飘着细密的雨丝。雨点打在“三苏祠”石牌坊的横额上,两侧“一门父子三词客”的字迹被雨水浸润着,更加灵动。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走过苏洵苦读的“来凤轩”,看过苏轼、苏辙兄弟儿时玩耍的“瑞莲池”,在《醉翁亭记》的拓本前驻足良久——或许那就是苏东坡为恩师欧阳修亲笔书写(据传:苏轼原迹早佚,今三苏祠所悬为清代翻刻),笔力遒劲,笔墨间有敬也有情。
最让我心头一震的,是后院那棵近千年的黄葛树——眉州第一树。它的枝干盘虬向天,沉默而有力。离树不远处,苏东坡盘陀像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素衣在身,经典在心,眉宇间不见锋芒,唯有阅尽千帆后的温润与平和。就在那一刻,书本里那个名字、屏幕上那张面孔,忽然有了血肉的温度。他不再是教科书上冰冷的“唐宋八大家”之一,他就是那个在这院子里踮脚摘过枝头青杏、晚间听母亲讲《范滂传》时悄悄立志的少年;是那个在书桌前发愿“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的学子。
站在古树下,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满地晃动的光斑。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清晰起来:我要写点什么。不是考据,也不是堆砌赞美词,只是想用一颗普通人的心,顺着东坡诗词的脉络,去追寻:
“大江东去”浪涛里,那个豪情万丈的苏东坡;
“竹杖芒鞋”行雨中,那个豁达从容的苏东坡;
“人间有味是清欢”背后,那个无论身处何境,对烟火人间始终热爱不变的苏东坡。
我想把课本里读到的东坡、影视中看到的东坡、笔墨间悟到的东坡,连同三苏祠里这场不期而遇的微雨、这棵千年无声的古树带给我的触动,都揉进文字里。不为还原历史真相,只愿有更多人像我一样,在苏东坡的故事里,找到面对人生风雨时,那份坦然前行的底气,真正掂量出“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七个字,到底有多重。
于是,便有了这一组《在东坡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