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农耕社会的“地主老财”,最著名的有二(姑且不论是否虚构):一名黄世仁,一名周扒皮。前者觊觎佃户家女儿,以“驴打滚利滚利”的高利贷为陷阱,年三十晚上逼死杨白劳,抢走喜儿;后者吝啬刻薄、剥削长工,留下著名话把子--夜半鸡叫。
“地主老财”几乎成了为富不仁、欺霸乡里的代名词。
其实不然。
当代著名作家莫言先生在《生死疲劳》中借西门闹之口为“地主老财”正名:我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的。
这才是农耕时代绝大多数“地主老财”的真实写照了。
更有那眼界宽广、见识不凡、德高望重的,近代都称为“开明乡绅”了。
今日来看《儒林外史》中的一个小人物--诸暨县秦老,王冕小时候在他家放牛。
书中并未交代秦老资产几何,但从几点可见其家境殷实:
一、有一条水牛,并且雇请了一个牧童。
二、款待客人时有能力“备茶、杀鸡、煮肉”。
三、与县里头役兼买办老翟攀上了干亲家(穷人家的孩子能入衙差的眼么)。
元朝末年百姓大多衣不保暖、食不果腹,秦老之流,无疑可算做“地主老财”了。
秦老这个“地主老财”,虽没多少文化,却朴实良善,周济乡邻,俨然一个温厚长者。
王冕幼年丧父,家境贫寒,靠母亲针线度日。后来去到秦老家放牛,工作轻松,待遇优厚:每月几钱银子,又有现成饭吃,早上还有两个点心钱。
要知道元末时一两银子可买一百斤米,几钱银子就是几十斤米,一个十岁的孩子,玩玩耍耍就足以保证母子两个“吃不愁”,不得不说是秦老对孤儿寡母的变相周济。每天的两个钱攒下来,或买书籍,或买画具,也间接成就了王冕后来的闻达天下。
不仅如此,秦老还是个慧眼如炬、仗义惜才的民间贤士。
王冕性情乖僻,不喜交游,经常奇装异服地赶着牛车到处逛,惹得孩子们都笑。偏生秦老“觉得他不俗,时常与他亲热”。
王冕拒绝知县邀约时,秦老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甚么?”
你看,秦老是懂王冕的,知他孤标傲世,不求官爵,并没拿些“仕途荣华”之类的说辞利诱,只是将最现实的状况讲给他听:人家是父母官,咱平头百姓惹不起。
劝不成又实心实意地帮他周旋:“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又是自掏腰包整治晚饭款待衙差,又是暗叫王冕母亲称些银子打点。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果没有久经世事的秦老周旋,王冕这愣头青恐怕早就被收拾了。
偏生王冕这小同志,清高过了头,一拒不成,还要二拒:知县亲自来请,他听到后大喇喇地跑了,丢下老娘倚老卖老,给父母官好大一个下不来台,会有好果子吃么?
王冕自知闯祸,要离乡避难,又放心不下母亲。秦老拍胸脯担保:“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又说:“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遇合来也不可知。”
这个秦老,真可算王冕一生的贵人和知己了。
说到这,有杠头要问,你怎知这老儿不是看到了王冕的价值,囤积居奇呢?
这就要看后来了。
元末明初,群雄争霸。王冕闲云野鹤,即使搭上了当时的吴王、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这座桥,也并无出仕的打算,而是终日乡居,守着母亲坟墓,偶尔与秦老小饮,谈说世事。后来听说朝廷要征聘其出去做官,索性连夜避往会稽山中去了。
及至半年后钦差捧着诏书到来,只见到个须鬓皓然的秦老和王冕早已蟏蛸满室的旧居。
由此看来,秦老哪里从王冕处得到半分好处?只有待他的一腔赤诚罢了。
诸暨秦老,绝对是一个善良贤达的“地主老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