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解放以前,我们大桥屯一带也被蒋匪军占据着。这帮家伙天天抢东西,可把老百姓祸害苦了。全村三十户,家家都吃上顿没下顿地在苦水里熬日子。
一天,妈妈没借到米,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姨夫在南沟子开了个小豆腐房,妈妈实在想不出别的法来,就叫我再到姨夫家要点豆腐渣来吃。
我姨早在小日本鬼子投降以后不久就走了。姨夫在屯里呆不住,把破家一扔就走了。可是,半年前忽然又回来了,并且开了个小豆腐坊。因为一个人忙不过来,又特意邀来了个张七哥。我姨夫掌桌做豆腐,张七哥就出去卖。这张七哥长得结结实实的,手脚利落,胆子也大。别人见了蒋匪军都要躲着走,他呢,哪来了兵、匪、马帮胡子就到哪里去叫卖:“卖干豆腐嘞——!”我非常喜欢张七哥,有空就跑到豆腐坊去,帮他跟姨夫做活儿。姨夫和张七哥也喜欢我,知道我家里有困难就经常接济些。就因为我妈管着我,不叫我到姨夫家里去,妈说:“你姨夫也够苦的了,咱们那能老累苦他。”今天,不是饿得实在难挨,妈妈是不会叫我去姨夫家的。
“小柱子”我走近姨夫家房后的时候,沟旁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正是张七哥,就问:“张七哥,你到哪里去嘞?”“卖干豆腐呗!”张七哥笑着说,一边亲热地拉着我进了豆腐房。
姨夫听见有人说话迎了出来了,见是我挑两只空桶来,就说:”又接不开锅了吧?哼!你妈呀,总是这个样儿,我能自己吃饼子,叫你们吃豆腐渣!“我说:”姨夫也挺紧的,经两桶豆腐渣就行了。”姨夫火了:“你也这么说,去!屋里柜上有一斗苞米查子,拿回去。”说着又递给我一卷干豆腐。我记得妈的话,紧往后退,一边说:“不,姨夫,留着卖吧!”张七哥一笑,接过干豆腐一把塞给我:“唉,你就拿着吧。”
正在这功夫,从沟沿上来了两个蒋匪军的特务。张七哥眼尖,老远一露头就看见了说:“不好!这两小子是七十一军谍报队的,他们早就注意我了。”姨夫急了,叫道:“快躲起来,我对付他们。”张七哥一转身躲到里屋大柜后面。姨夫对我说:“小柱子,放大胆,有姨夫在不用怕!”我紧紧地站在姨夫跟前,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那两个特务赶到屋里来了。为首的是个大个子,一进门就问:“卖豆腐的张七哪去了?”姨夫殷勤地迎上去,连说:“啊,长官,快请到屋里坐。张七早就出去了。”大个子立时把三角眼一瞪:“胡说!刚才还有人看见他了。告诉你,他的事儿犯了。”姨夫好象害怕:“什么?犯事了?唉呀,长官,他可是好人啊!”“什么好人,快说!哪儿去了?”
不知怎么,姨夫反倒硬朗起来,说:“长官,有话实说吧。这里也没外人,要是缺钱花……。”
“混蛋!”没等姨夫说完,大个子特务就吼上了:“告诉你,别跟大爷耍花招儿!你有几个钱?明说吧,张七是八路的探子,抓住他大爷有的是钱。你到底说不说?”另一个特务也逼问姨夫,让姨夫交出张七哥来。姨夫双眉紧锁,一声不吭,显然是在想对策。等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说早出去了你们不信。其实,要是早知道他是八路探子,我早就检举他了。“这一来两个特务更火了:”他妈的,我看你也是和张七一路货!快说!“姨夫这回不吱声了,气得两个家伙呼呼直喘,大个子忽地掏出枪来,看住姨夫,一边命令另一个特务:“给我搜!”
这下子可把我给吓坏了,心想张七哥在柜后一定藏不住。姨夫紧攥住我的手暗暗用劲儿,意思是叫我不用害怕。果然,那个狗特务在屋里翻箱倒柜搜了个遍,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搜到。我真挺纳闷儿,张七哥哪去了呢?
翻不出人来,两个特务更急了,大个子走过来:“嘭”地打了姨夫一拳头,大声喝骂:“给我说,要不宰了你!”姨夫说:“你杀了我也还是那句话,他一早就出去了!”另一个特务看从姨夫嘴里问不出来什么,就想从我身上打主意,这家伙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满脸横肉直颤地喝问:“小嵬子,你说,张七哪去了?”我吓得大哭起来,可是心里拿定了主意说啥也不能供出张七哥来。要叫他们抓去,还有个好么?张七哥是不是八路我不知道,可是从狗特务们一心要抓他的样子看,张七哥八成就是解放军了。哼!我小柱子能出卖解放军叔叔?妄想!
见我光哭不说话,大个子特务上来就踢了我两脚,我就势躺在地上更大声哭起来。姨夫气极了,也许是担心我吃不起敲打,万一露出马脚来,忽地一虎身闯过来,拉住大个子说:“别打小孩子,他知道啥?”大个子见姨夫挺凶,慌忙倒退两步,端起手枪指着姨夫骂道:“你窝藏八路,也不是好人,走!先把你抓起来再说。”姨夫向屋里和四周看了看,啥也没说,挺起身就往外走。我这回可顾不上别的了,急忙跑上去拖住姨夫不放,大哭大叫:“姨夫你不能去呀!”大个子特务赶上来,照我后腰就是一脚,接着扯脖领子把我摔出老远。
正在这时,只听“啪”一声枪响,大个子特务被一枪打倒了,接着张七哥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跳出来,把一支手枪紧紧地对准了剩下那个特务的心口窝,这家伙吓坏,慌慌张张举起了双手,连叫:“别开枪。我的投降!”
原来,姨夫家屋里大柜底下有个暗窖中,张七哥就躲在那里。难怪狗特务没搜到他。后来,看特务们要抓我姨夫,张七哥忍不住才跳出来把他们收拾了。死的先放到暗窖里,夜晚偷偷运到大沟里埋了。活的先来个五花大绑,嘴里塞上棉花团子,推到大柜里关着。晚上,姨夫和张七哥偷偷地把他交给了八路军的便衣。后来听说从这小子嘴里,打探出很多四平敌人的情况。
从这以后,我才知道张七哥是公安局的侦察员,姓名叫王家辉,我姨夫也早就参加了地下党的活动。早就是公安局的侦察员。回来开豆腐房,只不过是为了打掩护。
(1960年吉林省军区出版《惊马闯关》小说集一书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