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鸣山的传世歌(17)

这是一个创世与灭世的故事,用三个视角来展示一个宏大的图景。八鸣山的视角主要是这个灭世与创世交错的圣地:大岳役横跨四千年的历史,每一章节都是完整的一幕戏剧。潼渊戒生的视角是八鸣山最重要的一位主人公的成长经历。第三个视角是浮世的视角,一幕世家与各方势力交错的宏大世界。

潼渊戒生 · 雪湖峰(二)

—— 百里卓川


“那么让我们现在重新再来思考这个问题……”我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是因为没有树海的祝福才这样了吗?还是说因为‘水缚.沐恩’?刚才族长他们说的很清楚,沐恩还有镇定神志的作用,也许是它造成了我现在的这种虚弱?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喝下定神茶,就会虚弱一样?”

“不……”,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沐恩’能镇定神志,也许会造成身体的虚弱,但为什么身心也这么慌乱?难道镇定神志,不应该连情绪也安抚下来吗?定神茶一定是有这样的作用的,虽然我以前没有被释放过‘沐恩’,但道理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偏差。

况且族长在离开时还要让铭给我再释放‘沐恩’,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留在树海,还只有两天……。

“为什么不试试解除‘沐恩’?”,我那些该死的念头,又在头脑中开始鼓动我了!

是啊,如果真的是沐恩影响了身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解除它最起码能让我正常的走路不是吗?如果不是……那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是很让人期待吗?

“没错!”,我咬牙切齿的想着,可是该怎么解除‘沐恩’?别说元神里,即便是我的头脑里,对‘水缚.沐恩’的法诀也模糊不清,在静文楼里,这种治愈法诀可不是我感兴趣的内容,我也就是在翻页的时候随意瞟了几眼,实在谈不上掌握了它所有必须的要点。

“说得好像我知道怎么解除似的!”,我恼怒的埋怨着自己的那些念头,它们却把‘水缚.沐恩’的法诀清晰的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算我狠,这都能记得住……”正当我为自己的脑袋发感慨的时候,身心里鼓荡起的法诀的释放,却更让我震惊不已。

我以前也是总会有些古怪的念头,也有些有趣的能力——比如记忆力——可有像现在这么……怪异吗?是什么造成的?是什么让头脑中的念头,就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不停地鼓动着我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什么让这些念头变得这么的活跃,这么的……“危险”?

没错,“危险”,当这些念头甚至都可以帮助我去不需要导引就能印刻仙法到元神上的时候,我隐隐的感觉到了不安,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强烈的,我明显的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已经十分危险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解开了自己的‘水缚.沐恩’,元神里的印刻清晰的指引着元气,去除了这个我自己给自己释放的仙法。

起初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似乎有一种从我出生开始,就被施加的束缚被解开了,身心变得轻盈,力量陡然增长,一种欢快的自由遍布全身。

紧接着便是茫然,空旷蔓延着,像无尽的下坠一般,将我扔进了没有边际的失重里,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方向。

然后在没有尽头的尽头,一切又开始了,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屋外的老鼠正在院里啃着朽坏的树根,然后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躁动的敲打着边缘,最后遮挡终于碎裂,尽头无情的被凿开了——

哀嚎,撕扯,挣扎,乞求,愤恨,癫狂,疯乱,躁怒,痴妄,窒息,痛苦,绝望——直至腐烂……

所有的感觉被扔进了称作“我”的油锅,翻滚的生不如死。

“戒生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铭的声音像一道光,一股冰冷的清泉,穿透了我已经迷乱的神志,终止了它的崩溃。

我这才发现,自己匍匐在地上,哭嚎着,泪水浸透了衣衫,无助的不停张合着的嘴里,口水随着嗓音里那不受控制的叫嚷四溢,打湿了正在地面上拼命摸索求生的双手,身体里,颤抖雷鸣一般的击打着我全身的骨头,在牙关的碰撞中咬碎了我所有的勇气。

第一次, 我的头脑和身心一样,被彻底的击溃了。

慢慢的,这种彻底失控的感觉褪去了,虽然疲惫不堪的沮丧仍然像枷锁一样桎梏着我的身心,但头脑总归恢复了它常有的冷静,意识到这一切的改善,是拜潼渊铭的仙法所赐。

还是‘水缚.沐恩’,却比我释放的要浑厚强大的多,它终于为我铸就起密不透风的堤防,将所有的颤抖隔离出了我的身体。

“戒生啊!你真是一个能闯祸的家伙!”铭的语气里与其说是埋怨,还不如说是感慨,他厚重的大手结实的放在我的头上,一股温暖的感觉灌顶而来,“不久就要离开树海了,没有母亲,没有族人再这么迁就你,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啊……”

剩下的两天像画影戏,我站在我自己的生活之外,不动声色的看着发生的一切。我回了家,族长告诉我的母亲我就要离开树海去八鸣山的主峰求学,据说是因为我的天赋比较罕见,所以也算是族里一个不小的惊喜。理所当然的,我的母亲刚开始有些不舍,唠叨着一些我走了就没人陪她的家常话,随后又要日常式的埋怨一下早死的父亲,让她一个人如此辛苦,可转念就被邻居劝解的满意于我未来可能能带给她的荣耀了  。

“想想!咱们树海什么时候有过能到主峰去的孩子?反正我是从来没听说过,这是多大的好事!等他学成回来了,你们家的好日子还远吗?我倒是想让我儿子也能去,可惜他没这个福分呢!”邻里这么一说,母亲的哀伤就像没存在过一样的烟消云散了,乐呵呵的给我准备起东西来。

到了要离开的一天,母亲没有怎么悲伤,倒焦虑起来,在送我离开树海的过程中不停的嘱咐我不要闯祸,不要在主峰给族里抹黑,不要让别的支族或者宗族的人看潼渊族的笑话,语重心长的好像我已经在主峰上闯了祸,丢了潼渊族的脸似的。

直到要从树海的出口下到地面上,直到母亲抓住我的手臂,做着最后的唠叨的嘱托,我都一如平常一般应和着。

说话,走路,笑;点头,不以为然,翻白眼;嘟囔,然后有些不舍的抱了一下母亲,直至离开树海。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和我平常极为相似,除了自己置身事外的呆在身体里,冷眼旁观。

甚至在离开树海了一顿饭的时间之后,我都没有从这种出离感中完全缓过来,似乎那隔离我与身体的力量,对这正在远去的树海还有什么忌惮,只有当我离它越来越远,远到站在起伏的山道中已经有些看不清它的全貌的时候,那力量才缓慢的放弃了它的隔绝,让我的身体重新再服务于我。

“我要永远离开这里了吗?”我回头望向我出生的地方,只看到一片树林在笼罩它的黑暗里,扭曲并结在一起,隐隐的竖立在那里。从这个地方看过去,它并没有巨大到可以容纳一个宗族住在它的上面,可就在不久前,当我缓缓的被树海从上方送到地面上的过程中,却感受到了一个擎天而立,有百人身高的巨大的树干。

我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无数的树干合成了一个,还是密密麻麻的树干看起来像是一个,只觉得那悚人的高度让头顶的树木像是永无止境一般直指长天,树冠是完全看不见的,只是黑压压的,不投光亮的鼎立在头顶之上。

那一刻,我觉得用一顿饭的时间就能走出树冠所笼罩的黑暗简直是痴人说梦,而这一刻,就在一顿饭多一点的脚程后,我却迥然间离那片林子有了不近的距离,它就像躲在山坳里的一片小树林,古怪的被黑暗包裹着,七扭八歪的交错的长在一起,遮遮掩掩的好像要隐藏什么秘密似的。

“戒生!你在干什么?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别耽搁!”陪我的族人回过头来,不耐烦的催促着,我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他们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吗?”我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他们刻意的走的慢一些,以便照顾我这个孩子的腿脚,但脸部那有些不快的表情,明显看的出来十分的不情愿,这样的情绪在树海里的时候,是非常罕见的,而现在我能感觉到他们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旅程,尽快的再回到树海里去。

“为什么你们谁不背我一下?”我刻意提高了嗓门嚷嚷着,“这样我们也能走快一些。”

“不,这不可行……”其中一个回头看了我一样,皱了皱眉头,继续自顾自的走着,“你身上已经没有了祝福,在树海之外我们不能碰外族的人……当然……你不是……可是你确实也没有了祝福……刚才还没有发现,现在却这么明显……是因为要去主峰学习吧?”

我能感觉到他有些愧疚,但不管如何没有了树海的祝福,我已经成为某种情况下的“外族”,已经和他们有了不小的距离。

显然刚才没有发现是因为隔离我的力量,那应该是潼渊铭释放我身上的,是一种基于‘水缚.沐恩’的仙法组合。至于具体是什么,以我现在的能力是不可能知晓的,但这种仙法组合暂时代替了祝福的作用,在我离开之前,维持住某种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的正常状态。

“树海的祝福……”我下意识的又回头去看了一眼就要完全消失的黑色树林,它到底在祝福什么呢?祝福族人不像不久前的我那样恐怖的发疯?那是什么造成这种疯狂呢?罚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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