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尴尬的第三类人。
从小跟着父母生活在G城——一个以文明开放著名的一线城市。听起来像个外来务工子女,其实并不是。虽然父母来此的原因牵涉父辈和婚姻的一些问题,总体上选择这里则是因为“两个妹妹都嫁给了这里的本地人,哥哥在这里有靠山。”于是,我爸多亏了妹妹住上了一个漏雨的瓦片房,不用房租的那种。
但是本地的小孩子不把我当成本地人,常常对我仰高他们的鼻子,夸赞连他们家的洗澡水都比我们家的要清甜上许多。实不相瞒,我也曾经有幸在盛情邀请之下喝过他们的洗澡水。说到这位邀请我喝洗澡水的女孩子,我们可以暂时称她为小H。某种意义上她算是我没有血缘的亲戚,简单的说就是我姑姑婆家那边的亲戚的小孩。她在我还不记事的年纪就和我成为了邻居和玩伴,直到现在也没有退出我的生命——总之,她可以算是以为虽然她并不自知,对我的人生却十分重要的人物。
我上高中之前都和这群趾高气扬的本地小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坐校车。而在生活中,由于千丝万缕的联系斩不断理还乱,我的父母和我去姑姑家吃饭的时候常常会遇到他们那一支庞大的犹如蝗虫一般的家族。
我的父母深深信奉“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从小教导我不要在外面惹事生非,更加不要去惹本地的小孩。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那前面半句不过是为了突出后面半句。而他们自己,我没什么好吐槽的,完全就是不惹事生非的典范。
就拿我妈来说,她的脾气大,我一句嘴都顶不得。一顶嘴她就会开启疯狂反击模式,强迫我回忆起她给我把屎把尿、把饭嚼烂了让我吃下去的往事,是把屎把尿,不是让我把屎把尿吃下去,各位请看清楚。但是每当她拿这种父母的本职工作当成天大的赏赐的时候,我就很有被强迫吃屎的感觉。如果你以为她是一位强势的女性,那么你就错了,她是一位窝里横外面怂的女性。
我的两个姑父都十分自信,甚至有点自大,每回喝了酒都会脸部充血,说话声音超过100分贝。我爸妈在饭桌上对他们必定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的。吃着饭听他们讨论一下哪家的鸡鸭鱼肉、蛇虫鼠蚁、奇珍异兽好吃,在全部人都笑得出来的点上附和着笑一笑。就算被嘲笑了乡下人没见识或者是家里生意不好也绝对不说一句话,只会赔笑。
我从小就觉得他们在这些本地亲戚面前是没有脊梁的,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但是那是在我发现了我自己的脊梁之后。我小时候是特别没有脊梁的人。每回被邀请去吃饭都会怀着深重的羞耻感坐在一堆本地小孩里,看他们肆意聊天和吃喝,我则会不动声色地一口口吃掉自己最喜欢的虾。那时候我能在外面的餐馆吃饭大概只会是被姑姑们邀请这种情况,我的父母是从来不会在外面吃的。所以,即使特别厌恶这些本地小孩穿着各种各样颜色鲜艳的新衣服和红彤彤的靴子,却又不能抵抗美食的诱惑。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觉得我的父母也是有脊梁的呢?其实我的父母也是平常人,在家好不容易吃点好吃的也会开心得不得了。难得吃一趟好的,回家也会轻松地讨论今天哪道菜做得好吃。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们在饭桌上从来都十分节制的。绝对不争不抢,就算好吃也只会吃几筷子,会专心地听人讲话。小时候姑姑怕我是小孩子伙食跟不上,总是会叫我父母打包剩下的好吃的。但是我爸妈一直都会淡然地拒绝,再然后本地小孩的父母就会开始风卷残云,把所有食物都打包走。
我小时候一直很在意为什么他们不为我争取一盒白灼虾,不过出于我的骄傲,我并没有表现得十分喜爱虾也没有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收下姑姑的美意。我想这大概也是他们的傲骨——就算是什么也没吃过什么也没看过的乡下人,也要压抑住食欲对美味的贪婪,没有就没有吧,我们也不贪。
不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自然也不会被丫鬟看不起和笑话。
続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