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我的房子了。
别误会,其实我是梦见我家了,但是它现在只能被称为,
房子。
我住的第一个房子是爸爸单位分的,一居,小的可怜。一进门经过一条嵌着厨房和卫生间的小廊子,就到了承载着餐厅、客厅、卧室、书房等几乎全部职能的一大间,就跟个葫芦似的,从嘴儿里直接掉进了肚子里。
最开始所有的家具基本都是妈妈的嫁妆,又旧又尺寸不和不说,还不齐全。我记得光那张笨重的绿沙发就占了半个厅,活像一大坨爬满青苔的海绵,但是很神奇的可以横向展成一张小床;每次爸爸要把它展开的时候我就莫名兴奋,真是在当变形金刚看的。
那时候小的,吃饭连张餐桌都摆不下,一到饭点儿就得拖俩小方木头凳儿往齐一拼,凑成一个小方木头桌儿;记得冬天都吃蒸年糕,热腾腾黄黏黏的一大块儿糕,懒在一只巨大的瓷盆儿里,往那拼出来的小桌儿上一搁,就占得满满当当的,再也容不下别杯盘了。
现在想来,因为那房子小,东西也就那么拎的清的几样儿,但凡有啥缺的少的,总是拼拼补补且就过去了。虽然挤,但日子过的满,日子满了,心里也就满。
后来大了一点儿,马上是快上初中的年纪了,小房子里依然连个像样的写字台都装不下。妈妈一咬牙,搬。于是,11岁的我搬到了另一个房子里,两室一厅,比原来的小房子大了一倍。
搬的那天我还抹眼泪来着。处了11年,几乎说得出每一个物件儿的位置,三两步就能把它量个清楚,真个已经习惯了那种逼仄的尺寸感。
毕竟我生在那儿。
我一直觉得我和第二个房子的关系没有和第一个房子的好。如果说我和第一个房子是亲密无间的发小儿,那我和第二个房子就是在成绩单上暗暗较劲儿的那种前后座,我不理它,它也不怎么待见我。
我嫌弃它的“大”,把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分的妥妥贴贴,刚刚好不会挤到,刚刚好又不会疏远,这种处心积虑的“刚刚好”,我觉得特气人。也是从那时候,爸爸妈妈不住一起了,也常常在不同的外地工作;就剩我一个人在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房子好像不怀好意——和它呆在一起,真的好孤独。
我们相顾无言,不知不觉从一个初中生,“斗”到了研究生。
研一那年,青岛大雨,涝了半个城。同学纷纷挂着我,问我家里房子有没有受连累。人在北京的我急忙给爸妈打电话,才知道那时爸妈也分处不同的外地,谁也不知道那房子怎么样了。那时候我才扑哧一笑,第一次清楚的感到了那房子的存在——在一个连日大雨的时节,它在顶层默默的挨浇,结果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还怪可怜的。但是我们一家三个人,至少那天晚上,都在不同的方位齐齐的挂念着它,人都平安,仿佛是它独自淋雨的功劳。
大雨过后的第一个新年,2014年,那是大年初六,我们一家三口吃元宵的场景我大概这辈子都记得。那天妈妈说,“明天我就走了,一块儿吃个元宵,就当是提前过了十五。”我说,“哦。”后来两年里面,这个房子里就再也没齐过人,我也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拉扯。
2015年,大雨过后的第二个新年,爸爸给我和房子拍了张照片,那是我最后一次和房子合影。当时突然感到哪里怪怪的,因为以前十几年,好像也没想着要特意为这个房子留下点儿什么。兴许是日子久了,我早就和房子“和解”了,日子过顺了,这才没心没肺的忘了好多仪式性的事儿,磕磕绊绊,也是13年的旧识了。
2016年年中,房子要易主了,这次我没出现,工作了嘛,大家都忙。我只在电话里听妈妈说了一嘴,“你还有想要的东西吗?”
“没。”
早知道这是我跟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定好好说。不对,其实我分明知道的。
当这个为我们仨遮风挡雨十几年的四四方方的容器变成了银行卡里的一个数字,还分了两半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模糊,影影绰绰,倒也不必画成。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什么——
如果有人问我,“你真觉得房子就和幸福感挂钩吗?”的时候,我会义义正词严的说,
当然了!
我对房子最狂野的想象,也从来不是一座独栋大别墅,我甚至讨厌它的宽敞,那样只会衬托我的孤独。可是一定要有啊!有了它,城市才是我的,而不是一个碧水青天的符号,山呼海啸供万人朗读。
我要房子,你还我房子啊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