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要是把现代人的这句话搁在两千多年前,仍然颇具玩味。秦国伐晋,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晋国打败,从而丢了圣地彭衙邑,这不仅让秦军燃起复仇的怒火,而且没等休整好再次攻晋,孟西白三位将军竟然得到了晋人来犯的消息。
公元前626年深秋,晋襄公拜先且居为大将,遣宋公子成、陈大夫猿选、郑公子归生合军攻秦,为了回击秦国先前的伐晋举动,万余晋军进入秦境后一路烧杀抢掠,由于彭衙周边秦地守卫大多被孟明视征调到汪邑和赶赴而来的援军一起训练,晋军攻来势如破竹,大大超出了秦穆公和孟明视的预期,百里奚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彭衙境内,一场血雨腥风又将来临。
此时,身在汪邑,已被复仇冲昏头脑的孟明视如坐针毡,火上心头,“打!马上出兵!给我把这群狗日的拾掇了!”
西乞术也是咬牙切齿:“老孟,额愿领军强渡白水河,美美咥他一下!”
秦人自古皆好战,听到要打捶了,军士们皆主动请战,帐内顿时炸开了锅一般,仔细看,唯有白乙丙紧咬嘴唇,沉默不语。这位仁兄来头不小,其父正是秦国权臣——上大夫蹇叔,只是字白乙名丙,时人称其白乙丙而已。
白乙丙和孟明视一样,也是位十足的“官二代”,但与老孟不同,他善于权衡和揣摩,也就是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哪怕是一次小战斗,都要仔细全面的分析敌我双方实力。他的后人,鼎鼎大名的战国四大战将之首,史称杀神的白起,就继承了这一点,从而在更加血肉横飞的战国时代脱颖而出,威震天下。
许久不说话的白乙丙终于开口:“二位兄长,丙以为再和晋人打阵仗的话,咱就要吃亏了。眼下,晋军居咱于白水河北,地势平坦,有利于晋人发挥车站优势,年时一战,咱败就败在阵型被晋国战车冲散,溃不成形,从而乱为所败。众所周知,咱拿手的是步战,如果再要与之正面较量,肯定会吃亏;况且现在敌方兵强马壮,又来势汹汹 。若非要给他们个教训,额愿意领一支轻装部队去打游击,使其疲于应付,然后诱其进山,咱在举兵咥他,步战优势发挥出来了,胜算相对大些。”
孟明视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而西乞术的一阵哈哈大笑打破了帐中的沉静,“白乙老弟怕是想打捶想疯了吧,上次咱的失误,那是兄弟们杀贼心切,争先恐后以致阵型散乱而已,这次加强了号令,就绝对不会发生了。老弟,你想想,为了折了的兄弟们,这可是咱复仇的好机会啊!”
本来有所考虑的孟明视听到这话,血涌心头,眼露杀气,他腾地站了起来,大叫:“咱不咥他,他反倒送上嘴来,额意已决,立即开拔,杀他娘的!”
霎时间,群情激奋,帐内又炸开了锅一般。白乙丙唉地一声,摇了摇头。
深秋,天地一片肃杀。自汪邑出发的秦军,于如今白水县西固镇一带,迎面遭遇了晋军。
寒风阵阵,战旗猎猎,马蹄铮铮,战车辚辚,枯黄的草木在两军阵前无力的摆动,带土的黄叶飘打着两军战士,一方为告慰死去的英魂,一方为报复遭挑衅的不爽,双方人人怒目圆睁,欲置对手于死地。
第二次彭衙之战,即将打响。
即便以战国时代看来,一场双方投入总计兵力不过两万的战斗,不算什么,但是在战国以前的春秋时期,这已算是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了。
俗话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天下诸国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彭衙这片大地上。
战场上,为先声夺人,孟明视大吼一声,率兵主动出击,攻杀过去。晋军盖盾如壁,铍戟如林,严阵以待。霎时间,鼓声如雷,喊声震天,黄尘飞扬,宝剑峰鸣,铜戈乱舞,箭簇纷飞,秦晋双方很快纠缠在了一起。
春秋时期,由于骑兵的发展还处于萌芽状态,所以主要的作战方式是步战和车战。喜欢下象棋的朋友都知道,车(車)的生猛性是远远大于兵(卒)的,原因就在于车(車)可上下左右,纵横棋盘,而兵(卒)只能步步为小,且断无回头之路。
这与古代战场的实际状况很相似(不得不佩服发明象棋这项运动的老祖先),战车一般由两匹马拉动,更猛一点的由四匹马拉动,车的速度、惯性、视野、作战半径等优势得到充分体现。你可以想象,在实际战场上,高速疾行的战车上的兵士(一般由驭手、弓弩手、长短兵器手组成)在实战中打步兵是怎样容易了。
简直如同打猎切菜一样。
说这么多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说明战车的重要性,假如一个国家有上千辆战车(千乘之国),那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咱的老孟同志很快的发现,情况有些不妙:晋军的战车不仅数量比秦军多,而且质量上也远远超出秦国,它们纵横呼啸,神出鬼没,秦国战车不是被对方几辆战车撞翻,就是车兵从战车上掉下,连同步兵一道被对手刺杀、射杀。
孟明视这才恍然明白,先前打不过晋军不是什么狗屁一不留神,而是实力上的差距,这是咄咄逼人的事实!
巨大的悔意涌上心头。
打不过就撤吧。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率众边打边退,一直退到白水河边,清点人数,竟然发现折了两千多人!
望着北面隐约可见的雁门、黄龙两山,孟明视再也按捺不住羞愧悲愤的心情,他跳下战车,朝北方双膝跪地,仰天大喝一声,抽出佩剑欲自刎,西乞术和白乙丙见状,立即过来将剑夺下,还未开口劝阻,却见干燥寒冷的彭衙山地一反往常,忽而间天色大变,狂风不止,势如“白雨”般大雨倾盆而下,状如瀑布悬空。
“晋人来了!”
秦军将士皆惊骇不已,踩着没膝的河水,狼狈逃向对岸。
春秋时期虽然“礼崩乐坏”,但毕竟还是人家西周的天下,各诸侯国间在握紧拳头切磋的时候,也非常注重软实力,讲求所谓的什么“仁义之师,以德服人”。
所以眼见对岸的秦军已是阵型大乱,人人如同落汤鸡一般,斗志全无,晋军先锋公子成先是停止了击鼓进兵,后下令众将士张开车篷,避着雨等待秦军摆好阵型,然后一鼓作气击败之。
西乞术和白乙丙架着还想寻死的孟明视来到对岸,此时的秦军主将已是万念俱灰,秦军将士们也已士气低靡,无力再战了。
对岸的绛色大军,像一群恶魔,随时都有可能吞噬秦军。
“死战不降!”西乞术向四周喊话,士兵们渐渐回过神来,有兵器地捡起兵器,没有兵器的索性捡起了河滩上的鹅卵石。
对岸的晋军看到这场面,竟然笑的前仰后合。
而就在这时,双方的战马开始嘶叫,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地震?白乙丙下意识地看了看脚底,发现此时的地面在微微颤动,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个现象,出于本能地、惊恐地望着四周。
“发水了!”
双方都乱了起来。
孟明视望向白水河上游,不知是惊是喜,是惧是悲地喃喃自语道:咋回事?这是咋回事?
西乞术倒是异常镇定回答:“肯定是白水河上游的河口决了。”
只见浑黄的河水夹杂着花木草叶,如同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又像斧钺刀剑那样硬生生的将两军划隔开来,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白水河显神灵了!晋人过不来了!”
“天助大秦!天助我也!”
三将相对许久,突然放声大笑。
河岸这边黑色的人群终于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