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黄梅天,空气里满是黏腻的愁绪。我在霞飞路的一家咖啡馆里,初次遇见他。他穿一身月白长衫,手指随意地翻着一本诗集,腕间露出一小截玉白的衬衣袖口,像一朵开错了季节的花。
我靠窗而坐,正对着摊开在桌上的稿纸发呆,苦思着专栏文章的下一句。侍应生将一杯咖啡轻轻放在桌角,浓郁香气没能驱散我满心的烦闷。这时,突然一声响动,我下意识轻喊一声,原来是他起身时,手中的诗集不小心碰倒了我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木质桌面上肆意蔓延,迅速流向我的稿纸。
他满脸歉意地起身,连声道着“对不起”,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怀中的帕子,试图帮我擦拭。慌乱间,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那一瞬间,时间仿若凝固,咖啡馆里嘈杂的人声、雨水敲打窗户的滴答声,都渐渐远去,只剩我急促的心跳声。
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头的烦躁竟莫名消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那笑容干净纯粹,驱散了黄梅天里所有的阴霾。
收拾妥当后,他大方地在我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我未完成的稿纸上,好奇地问我在写些什么?我们慢慢熟络起来,聊起文学、梦想与生活。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杯中的咖啡渐渐冷掉,可我们都浑然不觉,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里。
我们的故事,就从那杯打翻的咖啡开始。我习惯了他在身边,听他讲那些不着边际却又动人的梦。他会在雨后的弄堂里,为我捡起一朵被打落的栀子花,插在我的发间,笑着说我比花还娇。
好景不长,家里开始逼我嫁给一个富商的儿子。那人我见过,肚子微凸,眼睛里满是精明世故,像一只盘踞在暗处的老狐狸。我对他说:“我们私奔吧。”他却沉默了,那沉默像一道深渊,隔开了我们。
争吵在那个闷热的夏夜爆发。我哭着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真心?”他只是低着头,声音喑哑:“我拿什么给你未来?”原来,他不过是个空有浪漫的穷书生,在现实面前,爱情脆弱得像张薄纸。
我终究还是嫁了。婚礼那天,我穿着华丽的婚纱,却觉得自己像个被命运摆弄的玩偶。而他,站在人群里,目光空洞。
婚后的日子,像一潭死水。我在阔太太们的麻将声里,消磨着青春。偶尔,在街角的书店,会看到他写的诗,诗里都是我们曾经的影子,可那又如何呢?
多年后的一个黄昏,我在公园的长椅上独坐。他远远走来,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我们相对无言,最后,他轻声说:“你过得好吗?”我扯起嘴角,“不过是活着罢了。”转身离开时,我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那是爱情最后的余音 ,消散在风里,花事了,人亦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