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妞是自己在家吗？

      兵团的冬天黑得早，更何况狂风暴雪肆虐了一整天，狂风裹挟着暴雪，搅和得天昏地暗，呼号着要抹去所有人类的痕迹。

      八岁的花妞独自在家，守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不大的房间便有很多暗黑处，让人害怕。尽管屋子里炉火烧的旺，很暖和。

      爸爸还没回家，妈妈说去团部开会，还有虎子爸爸。看外面的天，估计今晚赶不回来了。弟弟又发烧，妈妈和隔壁吴麻子媳妇去卫生室了，临走时说如果回不来，让她早早洗漱睡觉，要不去虎子家，和他妈说好了。

      嘁，才不去他家。上回去了……说起来让人害臊，为着一块饼干，硬是害得她完成作业，数学老师说了好几天，说连花妞都不完成我的作业，你知道我有多失败？

      花妞不敢抬头，更不敢开口问，怎么就失败了呢，又没人和你打仗。暗暗发誓，再不去虎子家写作业了。

      可虎子常常叫她去，她在，虎子妈的扫帚能安静地呆在屋门后。

      门“啪啪啪”被拍得山响，紧随虎子霸道的吆喝声，“花妞，我妈都炖上排骨了，快走！”花妞开门，一股寒气钻进来，看那虎子，举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蛋，如进自己家一般，也不管她站门口，硬挤进来，从门后拿了花妞的小书包，晃悠晃悠甩着，“快走啊，发傻了？”

      “我，我今天……”

    虎子不待花妞说完，拽起她的小胳膊道往外走，“走走走，今天我爸买大白兔奶糖了，我妈一定会给你的，走！”

      花妞知道，连队唯一的小商店进了大白兔奶糖，不到二十分钟，抢购一空。虎子爸爸，一米八五大个，五大三粗，自然凯旋而归。

      花妞还知道，她去了，虎子妈一定会拿大白兔奶糖给她吃的——这样虎子也能跟着沾光，而且……

      花妞不想去，一甩胳膊，虎子回头看着花妞，一双明亮大眼正瞪视着自己，闪过一抹悻悻然，又举起一只手来，“好好好，我刘虎子，向某某某保证，决不再吃花妞的大白兔奶糖。”

      “走吧走吧，”又生拉硬拽上花妞出了门。

2、苍天啊你还有没有天理？

      二人在煤油灯下写作业。

      同样壮实的虎子妈变戏法一般，拿出两块大白兔奶糖，先给花妞一块，说你爸去团部开会了，你妈得照顾你生病的弟弟，再说看你妈那细麻杆样……来，吃阿姨一块。

      花妞仰头，小手里还握着铅笔，望着高大的虎子妈伸出的大手，忸怩着。那虎子妈一向风风火火性子，前趋俯身，一把抓过花妞小手塞手心里：

      赶紧吃了吧，别让你全弟看见了。又回身瞪虎子：给你的，记住，吃自己的就行，敢打花妞的主意，看我不打烂你狗腚。

      虎子眼睛就没离开过老妈的手，喜孜孜接过来，竖着看，横着瞅，放到噘得大高的嘴上嗅嗅，又抬眼去看花妞手。

      听老妈的话，硬得像石头一样砸在头顶上，竟有点隐隐作痛？他抬头看威武的老妈一眼，又垂目嘟哝道，什么时候成狗腚了，怕我说老虎屁股摸不得？

      什么？你瞎嘀咕什么？正待去做饭的虎子妈又折回身，看虎子正装模作样趴在桌子那，你给我老实点，期末考试再不及格，你试试看。

      花妞捂嘴偷笑，虎子忽地抬头，手指撮着翘鼻头，高噘起嘴，朝老妈背影扮了个猪相，眼睛翻成白眼球，吐着细长红舌头。

      花妞“扑哧”笑出了声。

      虎子妈又回身，看花妞巧笑嫣然，着实让人稀罕，再看仍装模作样的虎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别给我整什么里格棱，看看人家花妞，回回考试拿第一……先学习吧，等考完试再说，哼。

      饭很快好了，香味缭绕，紧紧帖服在鼻子周边，那虎子妈刚喊出“虎子”二字，只听“哗”的一声，虎子面前摆放的横七竖八一大摊，便齐呼啦横七竖八进了他下面的大书包里。收拾桌子，准备吃饭了。

      饭菜很丰盛，热气腾腾的炖排骨，装在小盆似大盘子里，虎子两眼冒出火花，使劲吸一下鼻子，冲花妞道，“快，洗手去！”

      洗脸架在黑乎乎的门后面，虎子伸手在盆子里沾沾水，朝花妞脸上弹过去，花妞低头，抬起胳膊躲开，却听到虎子“唉哟”一声。

      ——花妞也不是吃素的，她抬脚踩在虎子脚上。

      “你叫唤啥？皮又痒了，是不是？”虎子妈端了玉米粥过来，冲他喝问。

      “不是不是，花妞故意踩我脚。”虎子笑嘻嘻说，也不放过告状的机会。

      “少给我胡扯！”虎子妈放下粥碗，起身看刘虎子张嘴瞪眼，抖动身子，做一副害怕样，他妈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去，拿筷子。”又柔和地对花妞说，“来，花妞，坐阿姨跟前，虎子敢欺负你，尽管告诉阿姨。”

      “妈呀——”虎子拿着筷子，一声冤屈的怪叫，“苍天呀苍天，你还有天理没有？把我亲妈还给我！”

      “哈哈，哈哈，”虎子妈瞪儿子一眼，忍不住大笑，“天理？学习考老末的人，还要天理？看人家花妞，我的天理呢？”

    “阿姨，虎子哥这次小测试，班上排第21名呢。”花妞咽下一口饭道。

      虎子妈看向花妞，“哦，是吗？”又看正在狼吞虎咽的虎子，“说，抄别人的没有？”

      虎子圆鼓鼓一嘴肉，咽不下，也张不得嘴，油亮的嘴唇几乎裹不住，“唔？唔……”

      虎子妈脸色缓和下来，“多大了光知道吃，看你那没出息样！”

3、三缺一

      虎子拍着圆鼓鼓小肚皮，直打饱嗝，刚放下碗筷。门外响起了响亮的叫喊声，“虎子妈——开门！”刘虎子和花妞对视，一个默契的眼神：张刚他妈。

      虎子妈放下筷子，忙不迭起身，花妞早跑过去了，“哟，花妮，真俊，”说着拍花妞红朴朴小脸蛋儿，“看这孩子多有眼色。”花妞朝后退一步，躲开又伸来的粗糙手。

    “大月，吃饭了？再来吃点？”虎子妈迎上去。

      瘦小的大月，嗓门可不小，“嗨，都啥时辰了，早吃完了。我们都打了好几圈了，这不老邱那怂货，让媳妇给拧跑了。走，三缺一。”

      虎子妈收拾着碗筷，看看虎子，虎子立马起身跺脚，“啪”一个敬礼，“报告老妈大人，我保证完成作业！”还嫌不够，又补充道，“还要和花妞预习明天课程。”

      大月给吓一跳，伸手打掉虎子敬礼的小手， “这熊孩子，吓出我心脏病来，我可赖你家不走了。不过虎子懂事了，还知道预习明天的课，不错！”说着伸出手去，那虎子早后蹿了一大步，旁边的花妞又抿嘴笑。

4、不能告诉大人的事

      虎子妈临出门再回头看一眼，二人静静地趴桌边写作业呢，“虎子你给我老实点，回来我可是要检查你作业的。”

      虎子冲老妈一脸认真地点头。

      “咣当”一声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虎子与花妞了。

      虎子仍俯身桌边不动，双耳竖起，屏息倾听，看来真没动静了。随后把手里的笔朝花妞一扔，把正埋头写字的花妞吓一跳，便得意地坏笑，道，“刚吃了饭，休息会吧。”

      花妞白了一眼虎子，继续写作业。

      虎子一把抢过花妞面前的课本，“你来抢呀抢呀，不然我给你撕了！真撕了？”虎子跳起来，做出撕书架势，隔桌子朝花妞叫嚷着。

      花妞急眼，起身扑过去，没注意桌上的茶壶，只听“哐叽”一阵声响，花妞与茶壶都跌落在地，开水溅到地上身上，分不出是茶壶还是花妞的泪了……连惊带吓的花妞趴地上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花妞觉得手好痛，低头一看，手背上通红，火辣辣的痛，再看，左手食指还渗出鲜红的血，越发嚎啕大哭起来。

      虎子最怕就是花妞的哭，生怕传到老妈的顺风耳里，伸手去捂花妞的嘴。这真是送上门的大餐，花妞张口狠狠咬下去，虎子眉头紧皱，“嗞嗞”吸口气，就是不出声。

      花妞看虎子如此，慢慢松了口，抚摸着自己的手，抽抽噎噎道，“呜呜，你皱什么眉头？咬着你眉头了？”

      “我看看你的手，”虎子说着，抓过花妞小手，“别哭了，我给你用冷水冲冲，再给你涂点牙膏就不疼了。”

      “呜呜，”花妞哭着，“你看还有血……呜呜，我要回家。”

    “没事，我错了，是我错了。千万别告诉我爸妈，还有你爸妈。”虎子说着，给花妞细细边冲洗，涂牙膏，又翻出家里的小药箱，给花妞包扎好。

      这几乎是虎子的专用药箱，用虎子妈说的话“上学如同上战场，天天带伤回家。”

      花妞仍旧抽抽噎噎地哭着，叫嚷着非要回家不可。虎子眼珠子一转悠，“我给你好东西，你不许哭了，也不说回家？”

      花妞被虎子的话吸引，愣愣地看着转身朝里间屋走去的虎子，忘了哭泣。

      虎子出来，手上抓了一把花花绿绿，对花妞道，“给，吃吧，都给你的。”

      是大白兔奶糖！

      整整八块！

      花妞发呆地看看糖，又看看虎子，虎子道，“没事，吃吧，老妈那我有的是办法。”说着剥开一块，塞进花妞半张的嘴里，“快吃啊，发什么呆？挺甜吧？”

      花妞小舌头轻轻一搅动，立刻满嘴都香甜无比，虎子不由咽下一口口水，花妞看虎子直愣愣的眼神，拿了一块塞给虎子，虎子推回来，“说好了，一定不能告诉大人？”

      “唔。”花妞点头，眼里还含着泪，可脸上已带了笑容。

      虎子这才松一口气，一屁股坐下。花妞又把糖塞回虎子手里，“你吃吧，我谁也不说。”

      “快吃，把糖纸都给我，”虎子说。

      “唔？”花妞一愣，也是，不能让大人知道。

      第二天去花妞家，虎子爸爸正在椅子上看报纸，“嗬，花妞来了，快坐快坐，虎子妈，给花妞拿糖说。”

      虎子拿着书包跑出来，听花妞细声细语道，“不了，谢谢叔叔，妈妈说我正在长牙的时候，要少吃糖，不然就变丑了。”

      “哈哈哈哈，”虎子爸放下报纸，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得像要穿透屋顶，连同胸腔里的笑，一块要冲出去。“我们花妞可不能变丑了，好，不吃就不吃，一会吃阿姨的炖鸡。”

      “妈妈说一会回家吃。”

      “在这吃就行，虎子，一会给你阿姨端一碗鸡肉过去，你弟弟还病着，哪有空做饭。”

      这一周，花妞天天有糖吃，都是香喷喷的大白兔奶糖，虎子看着她吃，有时也跟着吃一块，最后小心地收好糖纸。

5、虎子爸请客

      时间像冬日的太阳，急急升起，转一圈就走，快得人心慌。寒假就在考试卷后面眼巴巴地盼着，空气中渐渐有了年味。

      这天，虎子家里热闹非凡，正宴请客人呢。花妞一家，前面张刚一家。正喝到兴头上，听虎子爸喊道，“虎子妈，去拿出咱家的糖来，分给孩子们吃。”

      “噢——”妈妈怀里的小全裂开小嘴欢呼起来，手舞足蹈，朝虎子爸扎煞出两只小胖手。花妞一把拽回去，掏出花手绢擦上面的油。

      虎子一拽妈妈，“妈，爸爸喝多了。甭管他。”哪成想，老妈也喝了点，“有好吃的大家一块吃，我去拿。”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会拿个纸包出来，花花绿绿一把把分给孩子们。

    “咦？我说大月，这糖咋是黑的？”花妞妈一把夺过儿子小全正往嘴里塞的大白兔奶糖，问，小全一看到嘴的糖没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扎煞着双手去抢。

      一旁的手疾眼快地抱过小全，看老妈举着糖，抬着脸，去对虎子妈的目光，就一把抢过去：

      “噢，不哭不哭，小全乖，姐姐给小全吃糖。”说着，极快地扫对面虎子一眼，站起身，“走，小全真乖，姐姐给小全擦净小手，再吃糖糖。”

      虎子身旁的张刚，胖墩墩，天生一副好下水，正对满桌佳肴发动全面进攻，听到虎子爸的话，战场一下转移到虎子妈身上，接过糖来，在手上摩挲着，又放鼻子上嗅，皱一下眉头，正要开口，被虎子狠狠地抵了一下腰，

      “看你那没出息样，没看到小全哭？”张刚一愣，小全哭？屎尿娃成天嚎，关我什么事了？又……思路又被一股哈在他耳朵里的热气打断，是虎子趴在他耳朵上低语，“快跟我走，小全口袋里的……”

      张刚“腾”的一下站起身，碗筷随桌子晃动发出一阵响声，张刚妈正往茶壶里倒开水呢，便撒出一些水。不等放下暖瓶，浓黑眉毛聚起，立马乌云压顶：

      “你吃胀饱了？一惊一乍干啥？”又忽地意识到什么，口语缓和下来，边放下暖瓶擦桌子，边对虎子妈说道，“你看看我们家张刚，总是莽莽撞撞的，什么时候懂点事？”

      张刚总算逮着妈妈的一丝话缝，急急开口，“妈，我去哄哄小全弟弟。”又报复似猛捏虎子肩头一把，“走啊，你要让小全哭哑嗓子？”

      “诶呦，刚子妈，你知足吧，看人家刚子懂事，多好的孩子。”花妞妈已顾不上追究糖黑的问题了。孩子一离身，她抓紧吃了几大口，至于桌子晃，碗筷动，那又算得了什么。直至听到张刚的话，才忙不迭开口。

    “来来来，喝一个，”虎子爸端着酒杯站起来，扬声道，“剩下咱们这些老家伙，清静又舒服，来齐一个，齐一个。”

    “干了干了，谁不干罚两杯！”虎子妈对着花妞妈喊。

    “不行不行，”花妞妈温和地推让，“我得看小全。”

      虎子妈一听，起身要过去端酒杯，花妞爸忙插上来，“好好好，各扫门前雪，再加一个字，各扫自家门前雪”说着“哧溜”一口下肚了，又端起花妞妈的酒杯，看着大家。

      ……

6、 较量 

      在外间，四个小家伙的世界。

      小全在花妞的怀抱，笑嘻嘻，嘴里开心地嚼着什么。张刚贪婪地看着小全的嘴，手紧捂自己的口袋，正上前跨一步，被虎子扭住胳膊，拉到最里面角落里。

    “你想干什么？”张刚警惕地问。

    “你说，男生应不应该让着女生？”

      张刚看一眼那边抱着小全的花妞，不由紧紧攥住口袋里的糖，眼珠子转悠一圈，小样，又耍什么花招？

      “哼，虎子，你又耍什么花花肠子？刚才你说的，小全口袋里的……”说着看向远处的花妞，见花妞正好转身看向自己，有些不忍说下去。

    “我说什么了？我说小全口袋里的糖不够在哭，你怎么看？”虎子紧接上，张刚瞪大了眼睛盯视虎子，又揉揉眼，彻底坠入糊涂中。

      “反正……”张刚一咬牙，“反正我是不会把我口袋里的糖给别人，刚才小全本来就分的多。”

    “行，算你狠，你厉害，我把我的分给小全，不过……”虎子拖长了声音，拖得张刚心惊肉跳。“不过什么？吊什么胃口，你敞快点，只要我的糖不给别人，我都同意！”

      “这可是你说的？谁反悔谁是小狗子？不行发誓？”虎子极不相信的鄙视目光，挑衅地望着张刚，一连串发问。

      “我发誓，张刚举起一只手，我向某某某保证，只要我的糖不给别人，虎子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说完一脸反讥的表情，“这下行了吧？”

      正说着，花妞抱着小全过来，小全嘴里嚼着什么，黑乎乎的，扎煞两口小手快活地咿呀学舌，“香，香，肉肉香。”

      张刚不由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放嘴边嗅着，瞟一眼旁边的虎子，剥开，是一块黑乎乎的牛肉干！

      张刚想甩出去，一瞬间却又塞嘴里，扑向虎子，“你他妈给我上套！”

      虎子早有防备，当胸一拳，肉墩墩的张刚轰地一声倒地上，屋子一下静下来，听里屋虎子妈厉声喝叫，“虎子你又在干什么？”

      这边，虎子答应着，“妈，没事，张刚不小心碰到脸盆架了。你们吃吧。”一边狠狠盯着地上的张刚。“你想反悔？”

      张刚妈侧着往外看，看虎子正在扶张刚起身，听张刚喊，“妈，我没事！”

    “你看看你家虎子多人祥，看刚子摔倒了还知道去扶，好孩子！”

    外面，张刚看看虎子，又看看花妞，忽然小全插进来，“刚子哥，吃糖糖！”

      谁能想到屎尿孩子小全，充当一番较量的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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