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五岳独尊的泰山,自从秦始皇第一个到那里封禅以来,历史上共有七十二位皇帝到过。
泰山,我已经登过五次了,(比汉武帝少两次)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记忆最深的,当然是第一次了,因为那次,我是一个人登的,途中还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儿。
那年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个暑假,我只身前往山东济宁,去看望我初中的同学柳青,他当时在济宁医专工作。老同学见面,自当热情洋溢,款待一番不说,还陪我曲阜、微山湖一通转。几日后,我说要去泰山,柳青因上班,不能同去,临上火车,非要给我拿一颗大西瓜,(大概有十几斤重)我强推不要,因为一是拿不动,二是吃不了。于是,他塞我包里三瓶啤酒。
到了泰安,大概是下午六点左右,我把旅行包存在了火车站,只背一挎包前往泰山脚下的岱庙。
但是,岱庙已经关门了,我于是决定,连夜爬山,第二天早上看日出。
匆忙吃了一口饭,在路边买了一根竹杖,两毛钱。买它干什么?一是当柺杖,二是想万一遇见个歹徒什么的,可以防身。一看时间,此刻大约八点。
天已经黑了下来,那天天气还好,月黑风高。幸亏泰山上山只有一条路,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走。
沿着蜿蜒的山路,摸索前行。天可真黑,只能看见脚下的台阶。拾级而上,突然发现,前后左右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越走心里越发毛,心里想,今儿晚上怎么没有人爬山呢?只听见耳边林涛呼啸,还有我自己的脚步声。
幸而这一路,走上几里就会有一家卖东西的摊点,白炽灯在风中晃晃悠悠,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晃悠悠。我可以在这些地方歇一歇,跟老板聊几句。我问老板,今天为什么没人爬山呢?老板笑了:“一看你就是没经验,人家看日出,都是晚上十点以后开始爬,到了南天门差不多四点左右,那时太阳就快出来了。你爬得太早了。”我正琢磨该怎么办呢,老板又说:“山顶可冷啊,你穿短袖不行,上去得租军大衣。”好吧,我继续上路吧。
走到一处悬崖边上,只听得深壑中隐隐雷声,还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就想起苏轼《赤壁赋》中的句子:‘’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有点儿心惊肉跳。
又爬了一段,来到一处摊点,昏暗的灯火下,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是一老太太,小的大概才上小学。老太太看见我来了,高兴地说:“可算是有人能陪我们上山了!我们这一老一少,正害怕不敢爬呢。”我去,你们俩走得得多慢啊!我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老太太说:“小伙子,你没带手电筒吧?嘿嘿,我们有。”我想,反正时间还早,又有手电筒照路,就答应了。
带着这老少拖油瓶,速度鋭减,老太太还一个劲儿地喊慢点儿走。蹒跚前行,天更是漆黑一片。我拿过手电筒,打开一看,那光亮还不如萤火虫屁股亮呢,我一边走一边磕电筒,老太太说:“別磕啦,快没电了。”
看着脚下的台阶,正爬着,猛一抬头,突然看见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的脸都快撞上这张脸了。我心里一机灵,举起竹竿就要抡过去,只听对面喊:“别打别打!”我定睛一看,是两个小伙子坐在台阶上。我生气地说:“看见人上来了,怎么不吭一声?你瞧给我这儿吓的!”其中一个小伙子说:“我们爬得累了,坐台阶上歇一会,没想到你冲着我就来了。”老太太问:“你们是哪里人?”小伙子回答:“我们是潍坊某中专的学生,放假来爬泰山。”老太太又高兴了:“一起爬吧。”小伙子说:“好呀好呀,我们也正想找个认识路的人呢。”我说:“这里面哪儿有认识路的,顺着台阶走吧。”于是,我们的队伍“壮大”了。
俩小伙子跟我说,他们从来没出过远门,第一次来泰山,心里犯怵。我心想,你们刚才才让我怵呢。
大概十点半左右,我们到了中天门。往山下一看,蜿蜒的山路上一路手电光——人们才开始登山了。
又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凌晨一点左右到达了南天门,气喘吁吁登完十八盘,到了大门口,我才想起来我还背着三瓶啤酒呢。打开喝吧?山上太冷了,那俩货还不喝。我说:“干脆,咱们把这三瓶啤酒cèi(这个字打不出来)了吧,庆祝登顶成功。”于是,“砰、砰、砰”三声,吓得所有人都往这儿看。
山上真冷啊!赶紧找租大衣的地方,可是人家说,早就租没了,你们几个租几张毯子吧。
于是,山上增加了三个有如逃难一般的人。
尤其是我,拄着竹杖,披着毛毯,哆哆嗦嗦,形象可乐。
这时,过来一个卖酸辣汤的挑夫,我马上买了三碗,(这时老太太带着孙子已经不知去向了。)此刻觉得这汤是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喝完汤,暖和多了。
我们奔东,到了拱北石那里,那一带是观日出最好的地点。我们仨面对东方,靠着大石头,打了一会儿盹儿。
突然,耳边传来巨大的欢呼声,睁眼一看,远远的东方地平线处,射出万道霞光,一轮红日渐渐升起,离开地平线时,仿佛喯儿地一声跳了出来,天色顿时大亮。
我这时才发现,这一片漫山遍野全是人,仿佛巨大的吸铁石上吸满了小铁屑。
赶紧照相!但是,但是,我一摸挎包,照相机居然没带上山来,存火车站了!我这个郁闷啊。然而看到能照相的景点,乌央乌央堆满了人,全跟那儿照“集体相”呢,心里似乎平衡了一点儿。
找了个快照点,让人家给照了一张在南天门的留影。
开始下山,可以从容地看风景了。但是,那俩中专生紧随不舍,一路跟着我。可我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看风景,于是我就想办法,一定要把他们甩开。可是,我快他们也快,我慢他们也慢,讹住我了。他们的话我有些听不懂,没什么可交流的。我又不好意思说咱们各走各的吧,只能见机行事了。
一直到了中天门缆车那里,这下好了,因为那里人特别多,我趁机混入人群,没头没脑地朝一个方向紧走几步,终于甩开了他们,远远望去,这俩还跟那儿东张西望地找我呢。
心里觉得有些小得意,但是没想到,我从此就迷路了!
从中天门离开,我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对劲儿。怎么一没路,二没人呢?后来下山后我才知道,我走到后山了。
后山没有台阶,更没有景点,只是大片的树林。我只能顺坡而下,发现了盘山公路。我总不能沿着盘山公路下山吧,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呢?于是,我穿过盘山公路,再顺坡而下,就这么一截一截地,穿林海,跨公路地盲目乱钻,心里想,只要下到山底就行。一路上没见着半个人影。
此刻的心情比较复杂:既有探险的刺激感,又有看不到中天门以下景点的遗憾,也存有一丝孤寂和恐惧感:这荒山野岭的,走不出去怎么办?
下着下着,眼前一下豁然开朗,一条大河波浪宽,清澈湍急的河水流过一大片巨石上,(后来知道,这里就是黑龙潭)周边景色悠美。这时我想到,昨天晚上听见的深壑中的雷声,就是来自于这条河。那感觉,就像李白《蜀道难》里描绘的:‘’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我这时已经大汗淋漓,赶紧脱下衣服裤子,跳进河里洗了个澡,然后把衣服裤子也洗了,晾在大石头上,我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四仰八叉地躺下睡了一觉,隐约记得还做了一个什么梦。醒来衣服全干了,继续下山。
我选择顺流而下,这条河据说叫大汶河,它总得流到山底下吧。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汽车喇叭声,我高兴极了:我终于回到人间啦!
走出山口,就看见有一个公交车站,站牌旁边有一个老太太在卖冰棍,我问她:“我用这个竹杖能不能换一根冰棍吃?”老太太说:“木问题。”哈哈,这两毛钱花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