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穆小迪,曾经我无比希望被我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去死。
01
酒似乎是个好东西,古有李白醉酒成诗,而今,几乎所有的爱恨痴缠也都少不了酒的陪伴,就像每一个有故事的人一定与酒或多或少地有过瓜葛。
没错,我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子,但是我对酒深恶痛绝,从生理到心理。
我的父亲在我四岁那年酒精中毒而死,继父酗酒成凶,以至于我们家三天两头就要发生一次地震。无关房屋塌陷,是母亲、姐姐还有我心灵上一次又一次地动山摇。
后来我发现,原来坏的不是酒,而是人心。
02
很不幸,继父是个恶棍,并非我由于血缘关系恶意诋毁他。
四岁那年父亲离开了我。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计划生育空前严格,当时提出的口号是宁要坟头不要人头。作为二胎,我自幼东躲西藏在乡下,直到上学才返回到城里。我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又或者那时小,记忆太过模糊,总之父亲这一概念对于我来说意味着空白。
父爱,因为没有感受过,所以谈不上失去。
对于他的横空而降,我的心里没有排斥,反而更多的是期待,只不过面子上傲娇一下,倔强着不肯直接称呼父亲罢了。
我必须承认,起初他像是一个好父亲。一米八的大高个子,系上围裙,一头扎身厨房,为我们细细烹调着每日的一餐一饮。偶尔早上起晚了,只能拿方便面将就,但里面的那颗荷包蛋分明也让我尝出了幸福的味道。
那个时候,我的新衣服比过去多,饭菜比过去香,文具比过去丰富,笑容也比过去甜。我很快地缴械投降,却未曾料到,当我小心翼翼地先姐姐一步叫出了心里一直渴望着的那个名字时,我人生中的不幸正慢慢拉开序幕。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很多东西一旦拥有便多少有了些敷衍。
父亲的称呼也是一样。
多少年后回忆起来,晨起厨房忙碌的身影,假期山上全家的团聚,商场里挽着胳膊的父女,都比昙花还珍贵,一生只现了那么一次。
庆幸的是,敷衍归敷衍,混蛋归混蛋,童年时代,他到底还是个“人”的样子。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大男子主义外加戏精上身而已,比如耿直的姐姐偶尔不顺着他说话会被认为是冒范了他的尊严,必定要到母亲那里添油加醋告状一番。
继父打闺女总归是不太好听的,这就得由母亲来出面,假借爱的名义进行管教。虽没有亲力亲为,但“恶气”总是排泄出去,心情自然美哉美哉。他大概极享受这个过程,不然为何我跟姐姐时常蒙受不白之冤?
有时候他会同母亲吵架,这时的杀手锏便是离家出走。我时常听到他怨妇般地埋汰这个家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我们母女联合起来欺负他。
记忆中我数不清他离家出走过多少次,当然每次都是装装样子而已。就像书上说的:真正想离开的人,挑了一个不错的日子,穿了一身平常的衣服,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03
在我的印象里,他有过很多工作,比如包过工,开过矿,修过路还栽过树。听起来好像个个都很牛逼,但公子习性的他天生懒散,不肯吃苦且缺乏必要的坚持,最终也挣也赔功过相抵。
再后来,母亲和爷爷不肯再为他投资,他便待业在家,成为闲散人员一个。
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他酒越喝越多,酒品也越来越差,满屋的狼藉对我来说由触目惊心变得习以为常。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杯子和手机很脆弱,所以换了一个又一个。而折叠的座椅很坚强,纵然被掀翻无数次,依旧可以在我的帮助下,安然地挺拔在那里。
我原本以为,最坏也就是这样,可是后来我发现,人的心真的是可以险恶到令人发指。
我从小就是母亲的骄傲,遗传到骨子里的不服输和重组家庭历练出来的察言观色,让我懂得好成绩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我获得宠爱的绝好方式。
所以我的成绩一直很耀眼,小学的时候是班长和学校少先队的部长,初中的时候尽管贪玩,但在初三那年奋起直追还是保持在班里前五到前十名。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迈进重本的校园,然而命运给我们大家开了一个玩笑。
在人生中第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上,很遗憾地我输了,带着所有人的惊愕。我至今仍记得班主任说我是他认为一定会考上的学生中的一个,也忘不了物理老师在听说我分数的时候比我还要激烈的反应。
但是母亲告诉我,凡事有因有果,之前浪的有点过,后来虽然追上来,但基础很难扎实,遇上大的考试就容易发挥失常。
我知道母亲是想让我吸取教训,可是在2010年的暑假,我在众望所归的情况下失败了,还没有得到家人的谅解,我感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塌了。
只是我没有料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的成绩补齐择校费就可以去市重点,不需要额外的操作,然而他不肯,执意要将我送去别的高中。
不过是钱的问题,几千块钱买我一个可能的未来,所有的父母几乎毫不犹豫会去做的事情,他不愿意。
他是家里的CFO,母亲在最初的时候把工资卡连同财政大权一同交给了她。母亲以为自己诚意十足,他能善待我们,然而想象总是很美好。
在他身居高位,掌握全家经济命脉的时候的,读寄宿高中的姐姐因为不讨他欢喜,常常饿肚子。我倒是衣食无忧,甚至靠着自己的伶牙俐齿达到了不错的生活水平,但一个读书的小姑娘日常能花多少钱,顺水推舟谁不会,更何况还不是花的自己的钱。
我也不愿把他想得如此狭隘,我也曾愿意相信他是因为疼我而为我花钱。但就凭他不肯为我的未来投资,就凭他为了我的花销屡次与母亲争吵,我对他的期待一点一点化为灰烬,直至荡然无存。
毋庸置疑母亲是爱我的,为了我的学业她把工资卡收了回来。自然地,他也从家里首席财政官这一岗位上被迫退休了,之所以是退休而不是下岗,是因为尚有绵薄的退休工资。
母亲不愿意把事情做的太决,所以时不时地也给他一些钱,然而这些对于大手大脚惯了的他显然杯水车薪。
失去财源的他,犹如被打掉翅膀的鸟儿,扑腾不了多高,但由于不甘心而开始做困兽之斗,并在这条道路上慢慢丧失了人性。
毕竟我是导火索,尽管我本人很无奈,但是我的失误导致了他的提前“退休”也是不争的事实,加上市重点人才济济,家庭,学业以及青春期的萌动导致我成绩平平,又恰好给他以话柄,矛头自然向我转移,谩骂已经是家常便饭,其言语之龌龊,用心之歹毒。
毕竟是个小姑娘,动手总是不太合适,那么毁坏东西也是不错的泄愤方式。所以小到车胎,大到车灯,挡风板通通无一幸免。这么来说吧,我的电瓶车到最后,几乎所有的外在零件都换了个遍,其中没有一个物件是自然地生老病死。
所以,我偶尔无故的迟到也就不难理解。
手头总是紧张,有钱的老爹很快再次被他瞄上,要了一辈子的钱,步入中年,羞耻心却反而渐渐没有了。
钱有时能拿上,有时也拿不上。大概是因为钱吧,否则我想象不出别的原因,他对老爹大打出手,那个善良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在颐养天年的岁月里,被自己的儿子欺负地不像样子。
他一拳把老人打倒在地,面目狰狞地咒骂着:去死吧,去死吧!还把家里的牛奶和鸡蛋通通踢地稀巴烂。在殴打父亲的丑事传遍全村的时候,他甚至毫无羞耻心地对别人说:老百姓懂个屁,我打爹是还有个爹,他们想打,恐怕还得去刨个坟。
老婆、孩子、父母欺负了个遍之后,他似乎觉得不够新鲜,遂把矛头转向母亲这边的亲戚。姥姥姥爷三天两头远程挨骂,舅舅舅妈被指责一无是处,全都对不起他,甚至连表弟都不曾放过,一个十几岁与他全然没有交集的孩子,因病被他诅咒。
有些人,明明自己没有本事,却总想让全世界为他陪葬。
04
面对他的屡屡挑衅,我觉得很窝囊,因为我没有办法反抗,不仅仅是能力不足,更重要的是我若对他恶语相向,只会连累母亲,这又会成为他肆机发动战争的一个借口。
照理说,像我这样家庭环境里成长出来的孩子都应该励志成一个模子:性格孤僻,神情忧郁;整日埋头苦学,冲击清北,然后荣马还乡,用实际行动漂亮地回击敌人一个大嘴巴子。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所以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现实中的我活泼开朗到看起来没心没肺,人缘极好,不缺朋友,更不缺知己,只是成绩不太好看。
我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在充满仇恨的环境下依旧努力地渴望爱,渴望阳光。求爱是一个人的本能,当家庭不能满足的时候,就退而求其次地转向了友情。
可是长大后我发现,恰恰相反,我只是太过懦弱,所以才选择了逃避,用和朋友们的胡闹来搪塞时光,麻痹自己。虽然给心灵寻找到一个暂时的安放点,但始终无法长久。
就像《垫底辣妹》里的那个女孩逆袭前一样,每天看似很快乐,但其实内心很空虚,感觉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当一个人开始沉沦以后,多少都会有点身不由己。
尽管我知道我必须很努力才能摆脱原生家庭,必须很努力才能亲者快仇者痛。只是,懂得和做到,这中间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高三那年我们换了校区,离家特别远,母亲怕最关键的一年营养跟不上,所以不愿让我住校,最终联合几个家住附近的孩子,为我们雇了一辆出租车,每天接送我们上下学。
压力也是从这时开始产生,因为父母的争吵愈发激烈,母亲眼里的期望也愈发刺痛到我。我不止一次地听到他对我的否定,大男子主义作祟的他始终认为,母亲的两个女儿不过是两个丫头片子,大的已经辍学,小的也不务正业。所以他嚣张地肆无忌惮。
我突然发现,真正伤害母亲的原来是我,我是她的希望。希望就像是支撑人活着的那一口气,没了这口气,活着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机。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母亲,如果需要我为她去死的话,我会毫不犹豫。
你看,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努力吗?
高三分班的时候,我的成绩中等偏下,理想的结果是努努力,考一个不错的二本,运气好的话,擦边上个一本。然而却我不要命地把目标定在了复旦。
上海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复旦是我心心念念却又想都不敢想的学术殿堂。好在《花开不败》激励了我,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勇敢的小女孩的名字,但是我虔诚地一笔一画地抄下的文章刻进了心里,它化为一种力量,在我每一个想要放弃的瞬间拥抱我,鼓励我。
最难熬的是三轮复习的十次模考,三天一次,两天考,一天整理错题,整整一个月。看着分数起起伏伏始终达不到理想状态,崩溃,无奈,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涌现出来。
面对粗心计算错的数学题,捶胸顿足;始终背不会的地理图,抓耳挠腮;历史选择题跟过山车似的,时而还行,时而惨不忍睹。除了酷爱的英语,几乎所有的科目都跑出来怒刷存在感。
那是我最无法直视的一段日子,无助夹杂着心酸,磕磕绊绊走过来,却最终还是没能收获理想的结果。
竭尽全力的拼搏结果告诉我,人呐还是要脚踏实地,像刘同那样最终逆袭的人实在是太少,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几乎不曾被命运眷顾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更难熬,母亲这边的亲戚扼腕叹息,他那边除了爷爷则个个都是眉眼间遏制不住的笑意。
孤立无援,是我那个时期最大的感受,可是除了坚持,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七月中旬的时候我再次踏进了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回来的地方,复习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同样的空间容纳了更多的学子。座位间的拥挤蔓延到心灵上,压力无形之中被渲染地无限大。
这注定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役!
这一年我开始住校,每天五点四十要跑早操,所以晨起时间比去年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我申请加入了六楼的长明灯宿舍,夜里休息的时间也比平常晚了两个小时。
这一时期压力大到开始失眠,我时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起初很焦虑,后来就开始拿起手电筒做文综卷子。心态放平和之后,失眠有所缓解,从最初的一口气做完到后来的做完选择题便有了睡意。
同宿舍有个关系不错的女生很担心我的身体,因为我状态好的情况下能完整休息五个小时,但只睡两三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为了保证第二天的学习效率,我又不得不大把大把得灌咖啡,不是速溶那种,而是咖啡豆磨成的粉。不仅苦涩,还时常伴随着一股铁锈味。
室友说,你不能这个样子,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事实证明,人的身体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那一年的高考,我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比清北的录取线足足高了十多分。
学校领导踏破了门槛,轮番来家里做工作,班主任隔三差五的电话也是语重心长。所有的人都希望我报清北,所有的人也都认为我应该报清北,就像是1加1等于2一样简单到无需考虑,就该是那样。
然而最终,我选择了复旦。理由很简单,不仅仅是梦想,更因为复旦这个名字是支撑我走到最后的强大动力,这一年的心酸苦痛,是复旦这个名字抚慰了它们。
清北固然更好,但是可以选择的感觉真TM爽,这样的叛逆真TM有意思。
05
我考上复旦的消息不胫而走,有的人欢喜雀跃,并且大肆渲染我本是稳稳的清北生。当然也有人不屑一顾,认为我脑子秀掉了。
没关系,嘴巴长在别人嘴里,我们永远无法掌控,随它去好了。我在意的是复旦让他失掉了攻击母亲的利器,我也是这时才发现,他真的老了。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加倍反映在他脸上,那双眼睛短短几年竟混浊成这个样子,如此惊人。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对付敌人最残忍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变得更强大。
我不再期盼他去死,死对一个人来说终究太过简单,活着才是真正的不易,尤其是在没有希望中一天天老去。
我会继续努力,继续把自己变得强大,不光为了母亲,更为了自己。女儿又怎样,自古巾帼就不让须眉。
有人问我,将来你会孝顺他吗?
孝顺谈不上,但赡养义务我不会推卸,等有一天他老得不能动了,我会按照最低的生活标准定期打款。
我不是天使,而恶魔终将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