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镇上回来,回家是要经过村大队门口的,骑着摩托车离的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门口,男女老少,嘴里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连摩托车的发动机响声也没能盖住。好奇的我下车一探究竟。只见我一头扎堆,用力的挤过人群,刚要脱身就被隔壁的二狗妈那肥胖的身子拦住了去路。二狗妈姓王,听家里老人聊天说是四十里外的蒋庄人,当年二狗爸去蒋庄做了半年工结果娶了个媳妇回来,二狗妈哪里都好,就连饭量也好,一顿吃几个人的量,但家中生活也还凑合,但二狗出生这可给家里带来了不小的负担,二狗爸也不得外出打工。“王婶,拜托您让让,让我也开开眼是什么好事。”二狗妈连同着人群来回的挤了挤,倒是给我空出了位子,滋溜一下,我就顺到了村长的跟前,就看他手里拿着张红的发亮的漆纸,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朝众人眼光看去,墙上还贴有一张,那张更大,也更红。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嚷嚷个不停,搅的脑子晕乎,耳朵也不好使,听不清了。自觉无趣,不以为是什么关乎自己的大事,便又遁出人群,准备回去了,自是看见也要离去的张炳辉,一是拉住他好奇问了起来,“这红纸上写的是什么?怎么惹的这么多人围聚?”他一脸诧异的回头看我,“怎么?你还不知道?这是今年咱们村高考录取结果啊。”我一下来了精神,本是以为不关乎自己,这下倒是关乎自己了,立马忘乎所以,刚从里面钻出来,又要赶紧钻回去。今年去县里参加高考,我们村就去了三十几个人,往年能考中的不过几人,也有年月是多些的,但断然没有超过十个,今年咱们的班主任徐先生却断言必定超过十个,只因我们平日里学习异常刻苦,一年中非但没有人请过假,而且本该在假期的日子我们也按常规在学校学习,徐先生也看出我们高考决心,所以没有言过其实。望着墙上的大红纸,排在第三的就是我的名字,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就像在地里掰苞米掰的都是粒粒饱满的一样,不可言语的高兴。可马上我就乐不出来了。张秋楠的名字也在上面,我本来是该高兴的,可以说是比她还要高兴,不过她和我上学的地方不在一起,一看两地相距甚远,我悻悻地离开了,一路的轰鸣声也没能掩盖住我的内心的复杂情绪。
回到家父母就迎面而来,脸上露着藏不住的高兴,连着家中的狗子也仿佛也知道了好事来临,一个劲的对我摇着尾巴,围着我不停打圈,家中鸡子就没了这态度,它大概是知道快要被端上桌了,连鸣也不打了,窝缩在鸡圈里等着被结果。午后邻里亲戚都相继来拜访,料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恭喜道贺声不绝,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亲戚,我只能以微笑以回之。一群弟弟妹妹也拉着我要我一同陪玩,平常我是不可能答应的,小孩子实在是太幼稚了,可此情此景我也乐在其中。已而夕阳在山,离晚饭却还有些时间,趁小孩们都围在锅屋,我也得闲出来走走。张庄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到了傍晚便在西山口泛起绚烂的彩霞。继续往田里走,我们这田分为几大块,每块都是以沟渠相阻隔,过去那么多年里也没能修路,至今也还是土路。沟渠用一个井胄来疏通,既灌溉了庄稼,也解决了水患。每道沟渠都有一个井胄,不过第一道沟渠的井胄特大,是可以爬上去的,即可以坐,也可以躺。夕阳的余晖落在我的脸上,映入我的眼中的是一个女孩,一个坐在井胄上,被晚霞所笼罩,一个让我即将来都难以忘却的女孩。我轻步走到她旁边,又一个蹬腿上了井胄,坐到了她身旁。真的好静,就连我如此喜静的人却在此时也觉得好静,可远处依旧有呼喊声。“录取名单你看了吗?”本想就这样安静的一直坐着,慢慢的,没有尽头似的,可她却先开口了。“看到了。”我有些怯怯的,仿佛不说出来这事就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又或许是我不愿意承认而故意拖延。“以后呢?”我被问的有些不知所措,以后呢?以后什么?以后不在一起了?以后不再见面了?还是以后什么?我呆住了,我可能也不想回答。“我是问以后怎么办?我们就要分开了,或许就是一辈子,你说话啊!”她带有难过而又愤恨的语气朝我大喊,难过是我们的无奈,愤恨是我们的不舍。此时晚霞也显得格外耀眼,我没法回答,更不敢直视她那双带有期待的眼睛,好似期待我能给出有用的办法,一个能让我们不分离的办法。本是夏季,炎热的天气我却冷的非常,双手怎的也热不起来,我没办法,便在一阵哭腔中沉默,夹带着一个女孩的呜咽。我们这一坐就到了月亮升起,蝉叫和鸟鸣,夜猫子也来田里溜达。我们终是要分离,表弟喊我回家吃饭了,张秋楠的姐姐也来喊她回去招呼亲戚,是该分离了,美好的事物总不能长存。
一连几天村里都是热热闹闹,不是今个李家放鞭炮,就是明个张家放烟花,可是叫村里人看够了眼。可新鲜劲一过,村里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该下地的下地,该做工的做工,独我们无所事事,终被家长拖来下地。我本是喜于下地干农活的,扒拉花生地里的肥嘟嘟的花生虫,采着地梗上结着的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逮捕蝴蝶、蚂蚱,这便是我童年的快乐源泉。面朝黄土,背朝天,刚从池塘挑出两桶水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地头洒的也只剩一桶,浇了几回便不耐烦让我去树荫下休息了,父亲挑起水桶打了满,却也不见摇晃,到了地头也是满的,于是也抱怨起我来。这是第一块地,我们该叫做“长”,历年是用来压粮食的,碾子绑上牛,在平坦的地上来回碾压刚收获的庄稼,不一会粒粒脱壳的小麦、黄豆就露了出来。进入地口是一片树林,里面有两处池塘,水倒是很清澈,不过因为农药染多了,也是喝不得的。边缘都是些老坟,是谁的,多少光景了,这也是难说了。我自顾拿起马扎坐在树林里休息,自觉无趣,便从包里掏出常备的书籍,看着看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阳雨,透过林间树叶的缝隙,滴落在我的身上,却是热的,我不禁想起《简爱》里的“我准备你热泪如雨,只不过希望它落在我的胸膛。”她此时又是否也浸润在这如热泪般的雨点里。父亲匆匆跑来,撂下水桶,抖落身上的雨珠,粗声说道“真不赶趟,好端端的下起雨来,衣服又给打湿了。”父亲不知这雨何时退去,恐耽误了农事。“这倒也是好事了,一场雨就不用庄稼汉再挑水灌溉了。”父亲一听这话也缓回神来,又笑了。得这林子庇护,衣物况且干些,眼看地也被天降甘霖浇的差不多了,我们父子也乐呵呵的回去了。一弯彩虹散布天际,天气又是干热的很。
张秋楠的大哥也是听了妹妹考中了的好消息特地从外地归来,连同带着儿子、妻子赶赴老家同喜。张秋楠的大哥原是村里的支书,高中文化水平呢,任期一直为村里谋福利,因挡了上任村长的财路,不愿同流合污,被栽赃陷害,为此还蹲了几天局子,好在最后水落石出,还了他一个清白,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干了,于是带着家小外出打工,这次回来已是好几年了。兄妹二人在村口的候车棚相见,泪水已是湿润了眼眶,滴溜溜的滑落,浸湿了脸颊。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张建国是大哥的儿子,生性活泼好动,寻常在家要搅的不得安宁,午饭后非要拉着张秋楠去沟渠捉虾,拗不过他又自己的表侄也就去罢。那沟渠正是夏季涨水,满满的的一道流水,鱼虾也是不少,建国左手拿根榆树棍,右手持一杆兜网,在渠里左右这么捞着,张秋楠索性在一旁照看,生怕出了差错。吴广田和吴远豪是我发小,高中没念完就辍学去打工了,正值农忙也赶上我考中,他俩回来干完农活得空便是找我消磨。二道渠上是我三叔家种的桑椹树,也是结了果,得了三叔应允,我们也是各拿了个布兜,又吃又带,有说有笑,好不开心。忽听到渠下有人呼声,吴远豪下树几步前走一瞧是有人落水,我们三人立马丢下布兜,吃到嘴的桑椹也吐了,往下渠跑去。我一眼就扔出是张秋楠和她侄子,没有多想就下水救人,吴广田水性不好索性跑回去找人帮忙了,吴远豪则一头咂进水里。哽咽的呼救,我只能看见迷糊的还在上下挣扎摆动的双手。我救起了张秋楠,吴远豪救起了张建国,好在两人都没事,赶来的人里,二人的亲属快步跑上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抱起刚脱离危险的二人就是一顿哭泣。得知是我们救的人,转而又是漫天的感谢言语。
八月底是难熬的热暑,离开学时间也所剩无几了,翌日清晨父母递送我到候车棚,我手拖行李箱,回头望了望,手攥的更紧了些,接而头又低下,只顾望地发呆。“你也今天走啊?”一个熟悉的声音打动了我的心,我抬头一看是张秋楠,“是啊,你也今天上学?”我们俩相视一笑,彼此不语却又什么都清楚。两家大人也有说有笑的聊着我们两个,说是以后前程,说的如此遥远,又如此陌生。不一会车来了,我俩被安顿好,选了个挨着的座。过了今天我们就要分离了,久久的分离了。遥远的路途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醒来,她大概早下车了,拉开窗帘,一缕阳光透过窗玻璃,我的眼被刺的睁不开,但我知道,她与我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