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陷入梦境太深,梦溢出到现实的领域,终于造成了梦的泛滥。
——三岛由纪夫《春雪》
{1925年1月14日,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出生}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生,却热衷于谈论他的死。也对,出生的时候人人都一样,而死,却可以有千万种死法。于是,从千万种死法中,三岛由纪夫选择切腹。
杀死三岛只需要三刀,第一刀刺入他的腹部,第二刀砍向他的肩膀,第三刀割下他的头颅。传说中,他用的那把剑叫关孙六,剑铭是三棵雪松,生了锈,之前砍竹子的时候崩了,而且有点弯。
当所有人沉浸在震惊之中,倒是她的母亲显得异常的平静,有客登门拜访时,人们试图去安慰这位丧子的母亲,而她却说:“不要替他惋惜,平生第一次,他做了一直想做的事。”尽管她在照片中微微低头,双手合在一起,眉角沾染着一丝阴郁,但她却很理解儿子的死。
16岁那年,少年平冈公威第一次与“三岛由纪夫”这个名字相遇,是因为他那部《鲜花盛时的森林》。即使这个名字,也浸润着日本古典式的美,“三岛”是富士山脚下一座小城的名字,乘电车去修缮寺的时候,总会路过那一个站台,而“由纪夫”的发音则让人想到柔和、纯粹的雪。
他的生,他的名字,让人想到《丰饶之海:春雪》里的清显,他的死,他的剑,又让人想到《丰饶之海:奔马》里叫勋的少年。
在三岛身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矛盾,性格上,他敏感纤细,却又醉心于武士道精神;作品里,日本古典主义的美与欧洲的浪漫主义混合在一起;美学上,他又创造了两个对立统一的方程式,生命加青春等于美,死亡加血等于美。
即使在生活中,他也保持着这种有规律的二重性,在成为职业作家之前。他将一半时间归于学习社交,一半时间归于写作。在大学毕业以后,他的父亲告诉他:“你可以去写小说了。”三岛却仍然选择了工作。白天他是兢兢业业,认真工作的职员,晚上他则埋首于稿卷之中,凌点到四点,从万物静默到海棠花苏醒,三岛一直未眠。因此,他常常在电车上补觉。怀着眼前的工资可以持续五六个月生活的想法,三岛终于辞了职,开始了他第一篇小说的创作。欣喜若狂之余他还是为自己以后的生存感到忐忑不安,但事后证明那已经是多余的。
他埋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假面自白》成了后来一切的开端。
三岛的美学里,总是带着一丝极端的、毁灭性的美。鲁迅定义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到了三岛由纪夫这里,是因美生恨。想毁灭金阁寺的少年,最终燃起了金色寺的火,他在金阁寺的火光中看到了自己。他站在俯瞰金阁的山坡上,眼睛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此时他是可怜的埃罗斯特拉,廉价的点心填满了他因战后食物短缺而营养不良的饥饿的胃,那个想和金阁寺一起死去的少年,突然非常单纯渴望地活下去。
写完《金阁寺》的第二年,三岛就开始了满世界的游历,只是无论在巴黎还是纽约,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没有人认识他,孤独和忧愁兑在酒里,本以为少些刺激,却燃烧了伤口。
不知道三岛由纪夫什么时候想到死,是从39岁构思《丰饶之海》开始,还是更早之前?从39岁到45岁,6年时间里,他一直在写着这本著作,一如策划他的死亡。三颗美人痣,熨帖在生命的罅隙里,如同轮回,无论是谁,青春都以最热烈、最冷酷、最具诱惑力的方式显现,又以迅速、颓败的姿态凋亡。他的美学等式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也依然成立。故事里,他赋予了那么多人完美的死,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跳过《丰饶之海》的后三卷,在《春雪》里,松枝清显死的时候将嘴唇贴在对本多的耳边,轻声说道说,终有一日,将在瀑布下重逢。那是生命本身,本多经历了一生才懂。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记得,16岁那年,他发表了第一篇处女作,他的老师清水文雄征求他的笔名,抬起头来问他的老师:“不可以用平冈公威这个名字吗?”老师耐心的告诉他,作为一个中学生在全国刊物上发表作品最好不要用真实姓名。沉吟片刻,少年选择了“三岛由纪夫”这个名字带他穿越了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