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步出卧室的时候,阳光洒满了客厅和阳台。阳台上的三角梅青枝舒展,绿叶沃若,红花垂坠,像极了一位绿衣红裳的妙龄佳人,迎着晨光,眼波流转,盈盈浅笑。这样明媚的早晨,令我不禁莞尔。
饭毕,慵整纤纤手。口腹之欲的饱足,总让人心情愉悦。心满意足的我,忽然有了惜花的兴致,决定给它们浇浇水。
手机里,郦波老师在讲王阳明,“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他的声声起起伏伏,穿梭在绿叶红花之间,阳光在侧,莫不静好。
长寿花灿然盛放,团团簇簇,热烈喧闹,骨刺梅枝头含苞,粉花黄蕊,明丽动人。大叶海棠、小家碧玉……小小的阳台成了一片花海。从花丛间抬头,窗外高大的白杨光秃着枝干,再远处的灰色树林,更远处的寂静寒山,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朴素,也隐隐透出素面朝天的寡淡。
低头看着我的这一片花海,明媚而热烈,萌生出一种骄傲和感动。我大抵也算得上是一个爱花的人吧。爱花的人,应该是善良而柔软的,安静而热烈,丰盈而有趣。想起苏轼那句:“与谁同坐?”,我可以笑着回上一句:“阳光、娇花、我!”
蓦地,我的目光落到了一个空荡的花盆上。
这里种的是一棵什么花呢?它离开多久了?我茫然搜索着,却毫无印象。我已经彻底地遗忘了。
仔细想想,自己并不算得上一个惜花的人。
家里的花,有的从种下到现在已经十余年了。它们陪伴了我十多年,我却并没有真正把它们放在心上。只是偶尔高兴时浇一浇水,情绪低落时就完全忽略,等到有一天它们叶子枯黄蜷曲,我才猛然惊醒浇水补救。有时竟快一月之久,松土、施肥更是无从谈起。有的救回来了,毫无怨怼继续陪伴着我,绿叶葳蕤;有的没有救回来,被我悄然遗弃在岁月里。
低头蹙眉的瞬间,看到花盆里有一个透明的塑料小袋子。俯下身子,把它打开。我的心,猛然一震。是几颗花苗啊,几棵被我完全遗忘的花苗。
一日闲暇,翻看手机,滑到了一个养花的直播间。一种盆栽的花,盛放得极为好看,令我怦然心动,一看几株花苗才不到十块,我随机下单买了回来。那时的渴望拥有,真的是极为迫切。然而,人是极为善变的,极容易得到的,往往不被珍视。
花苗回来后,先是因为忙碌,随手把快递袋子放在架子上,随后就忘记了。几天后发现那个未拆的袋子,心中还曾疑惑买了什么,打开一看是那几株小小的瘦瘦的花苗,细细的根须蜷曲成一团,带的泥土还有点潮湿,它们还活着。应该把它们种到花盆里的,但那日的我,没有种花的心情,不肯拿出一点力气去爱它们,就随手把它们扔在阳台上的这个空花盆里,告诉自己,有空了就把它们种上。
然而,我彻彻底底地忘记了。我也曾多次在阳台上来来回回走过,从它们身边走过。我也曾无数次在它们身旁驻足,看朝阳升起,看月光落下,看花团锦簇。也曾躺在吊床上,在这一片烂漫的花海里,眯着眼晴晒太阳。那么多次,那么多次的时候,它们都曾向我呼救过吧:
“救救我们吧,主人!”
“把我们种到花盆里吧,主人。”
“求求你了……求你……主人……”
它们呼求的声音,一定由响亮到羸弱,到奄奄一息,到最后,声息全无。
多少这样的时刻,我就在它们的面前,却听不到它们呼求的声音,它们该是何等绝望。
它们本来生活在潮湿而温暖的土地里,怀着对生命的敬意和对阳光的渴望,日复一日地努力冲破黑暗迎接光明。它们极力汲取着水分和养料,已经冒出了小小的白色的嫩芽儿,开心地笑着:“我要开花,我要开花,我要开出最美的花!”
然而,它们遇见了我。我以喜欢的名义,用微小的代价,把它们囿到了我的身边。把它们圈禁在一个透明的冰冷的塑料袋里,隔绝了空气、水份和土地。它们一日日痛苦地挣扎,直到耗尽生命,耗尽最后一滴眼泪,我却视而不见。遇见我,是它们不幸的开始,尽管我是以爱的名义。自诩善良的我,为何会对生命如此漠视!
心中翻涌着愧怍,我轻轻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了那几颗花苗。它们那白嫩的芽儿,细小的密密的根,风干成了紧紧簇拥的小小的一团儿。如同一个无声的告别,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剩下无尽的沉默。我忽然不敢再面对,慌忙把它们放到了花盆里,翻土,掩埋,浇水。我多么希望,它们只是做了一个轻忽的梦,沉睡了。这迟到的土地、水份和阳光,这迟来的爱啊,能将它们唤醒。
我祈祷着,它们只是做了一个冬天的梦,梦醒了,在来年的春天,开出美丽的花朵。
我无疑是喜欢它们的,然而我为什么会把它们忽略遗忘?家里那几盆长的比较旺盛的花,我常常浇水的,要么是陪伴了我很久,我养了它们很多年,付出了时间和心力,陪伴已成为一种习惯;要么是来之不易,极为珍惜,所以常常看顾。人啊,越轻易得到,越不懂珍惜,失去了,又追悔莫及。花如是,人如是。
那几棵花苗,成了我永远的遗憾。这生命里的遗憾啊,犹如阳台上的花,看似依然明媚,却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