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美之城》里,老修女指给作家杰夫看天台上暂驻的火烈鸟群,她们烧满穹窿、艳若夕阳,热烈得如同一个梦,易碎到叫人害怕。老修女轻轻吹了一口气,火烈鸟,终究还是,仿佛应召这口气,振翼纷纷,罗马斗兽场和它旁边的这座相比它而言存世不过尚有一瞬的高级公寓的上空,升起一朵朵粉红的云。追求了大半辈子绝美,并因它获得了大半辈子浮华的杰夫,突然明白了修女跪膝叩行的真谛。
没有根的东西,哪怕绝美的艺术,都是脆弱的。
“我们是最纯洁的。”伊莎贝拉面对马修道。
面对这个闯入她和她双胞胎弟弟伊甸园,并有幸共享了钥匙的正常人类,她其实很清楚,她和弟弟相比其他人的“不同寻常”。
沉浸在电影游戏里不受现实一点拘束,狂奔穿越卢浮宫、一本正经地端出魔性早餐,互相“过分”惩罚却都出于对最真切感受的渴望和对彼此的爱和试图理解。
他们最纯洁地热爱电影艺术,纯洁地想要演出成熟,纯洁地想要永远只有彼此,与世隔绝,纯洁得像一座珊瑚孤岛,鬼斧神工,可是任何人都可在上面留下脚印,像杯白开水,透彻干净,然而一滴墨水便足以让它彻底昏黑。
伊莎贝拉与提奥是生理和灵魂的双胞胎,是同样封闭的同类,在思想上却有细微的裂缝分歧。
“她是我的双胞胎,她要是个男人就会和我一样”“我很欣赏你,马修,可你别想,我警告你,我们三个人是不可能的”提奥都这么说过,可是最终是他,因着马修一句“你们永远不看看外界在发生着什么”,毅然决然投身于学运的枪林弹雨,带上了自己那心灵已经随着伊甸园崩塌的姐姐。他在学校谈女朋友,相比从未约过一次会的姐姐,更有着对外界感兴趣的基础。
一个如画布,底色是叛逆,白得盲目,任何人鲜艳的笔触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改变,涂抹憎恶或愤怒,向外界发射。
一个像陶瓷,艺术为胚,宁为玉碎,欲自杀以求保全人格梦想完整的坚强意志,像被学运打断一样,一块来自外界的瓦砾就可以击碎。
戏梦是追求自由的,最终失去了刻板的家庭以后,却仿佛失去了土壤漂浮的种子,被裹挟进爆发着社论和学运、属于“正常世界”的巴黎,反而更糟。
其间马修只是一个导火索,他偷走了伊甸园的钥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顿这对双胞胎兄妹。没有根的东西本难长久,这对纯洁的心灵,揉进正常世界的风眼,哪怕没有法国人荒诞无常的政治热情施加诱导,主流文化对他们本来已经是难以适应的洪流,最终结果,非同化,即粉碎。
爱弟弟的姐姐半默许半弃疗地顺从了弟弟的选择,撇下既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也无力保护朋友的马修,遁入枪林弹雨。
如果他们在冲突中活下来,将以往的热情转移到政治上,建立新的理想,成为另一种类型的理想主义者,也许是他们今后最好的生存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