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沉默了很多天,爸妈都觉得奇怪。
夜里一闭眼,可怕的手就游走在她的身上,冰冷地游走,象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催开了一朵朵血红的花。林兮夜夜失眠,整夜整夜裹紧被单蜷腿坐在床上,对着冰冷的月夜发呆。
日里,爸妈醒着,林兮才能安心地睡上一小会儿。
这天,又是正午醒来。挂着黑黑的眼圈,嗒拉着拖鞋,走出房门。
爸妈正在客厅包林兮最爱吃的饺子,韭香溢满了整个房间。他们背对着林兮忙着手上的活,丝毫没有察觉林兮的存在。
妈妈扬起粘满油渍的手,用小臂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孩子最近怎么呢?每天都睡到中午。”
爸爸赤膊擀着饺子皮,汗水还是沿着背心流了下来,压低声音回道:“唉,等她睡。开学了,上班了,当了老师,就睡不成好觉了。”
看着头发日益花白的爸妈,林兮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快二十二岁的人,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又怎能去温暖老人的晚年?
二十二年了,爸妈还能保护你几年?
小时候,家里经济不宽裕,孩子们成天吵着闹着开心地活着,大人们却成天为柴米油盐发愁。
那时猪肉一斤一元,父母两人的工资一个月一共七十左右,但林兮的印象中从没缺过肉吃,甚至连早晚都是肉馅稀饭。可爸妈的碗里呢?林兮从来没留意过。
但晚饭林兮是有印象的。天不下雨,爸妈就会在平房外搭好小饭桌和凳子。林兮先吃完肉馅饭,爸妈祖祖才吃,都是白稀饭夹着点点泡菜,但三个大人看着活泼可爱的林兮在布满金红晚霞的舞台上载歌载舞,都吃得欢乐开怀。
那时没有太多的成衣店,裁缝店的价格也让人忘而却步。但妈妈总能让林兮与众不同。爸爸的蓝色旧衣去掉破洞,裁成背心,在胸前装点上精美的粉色蕾丝花边,曲折波动,卓而不凡;被虫蛀出洞的天蓝色毛衣被妈妈拆下洗净晾干,再织成最流行的高腰样式,衣领袖口臂膀再配上白线织缀花纹,纯真可爱;长裤滚上金边,贴上两个可爱的卡通娃娃,让人羡慕不已。妈妈的爱幻化出一套套出彩的衣裙,让所有的人都啧啧称赞。
爸爸的爱不比别家,一点儿也不威严,而像巧克力一样入嘴即化,温柔甜腻。爸爸的小公主永远都不会长大,爸爸永远都爱和小公主抢肉吃,永远都会给小公主当马骑,永远都会把小公主托在手心里。
但眼前的爸爸不再年轻了,身形发福,背已开始佝偻,再也不能背着肚子疼的小龙女一口气登上岱山。可是公主却仍然需要别人的保护。林兮为自己的愚蠢幼稚无能感到羞耻自责。
夏日的阳光是璀璨的,早上八九点就晃得刺眼,林兮站在家中,看到窗外梧桐叶上的明晃,就心生厌恶。背对光明,窝在家里,林兮才觉得安全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最近夜里好睡些,但仍然每天都会在早上六点“腾”地猛然醒来,就象发条“嗑”地一声,突然到位,心脏一触轻暴,一整天都感觉心衰,牵带着胃一整天地恶心。
那件事,唯有忘记。林兮整理好思绪,开始思忖秦斌。
秦斌,林兮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己都这样了,还配找秦斌吗?
秦斌一定生气了吧!我又失约了。
秦斌知道真相后又能作何感想?每个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女友是处女吗?他能体谅我吗?林兮看着花盆里的月季,枝头绽放者鲜嫩可人,娇羞诱人,飘零落魄者却枯萎丑陋,自残形秽。但月季终归还好,此月凋零下月开,月末月初香重生。而我呢?残花败柳还有冬去春来的日子了吗?林兮的心里充满了对陈东的恨,但蚂蚁举木,这恨只能压垮自己,却伤不了逍遥法外的陈东。
我和秦斌为什么总是——也许这些都是天意。
林兮又哭了,她开始怀疑黛玉还泪的故事是真的,因为自己童年的时光太快乐,因而泪水都留给了成年后吗?林兮极力压低声音,不想惊动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
秦斌在家呆了三周,就提前回部队了。
三周,秦斌其实一直在等林兮的电话。没有主动联系林兮,不是生气,而是怕林兮难做。
大家都说当兵难找对象,的确军嫂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角色。耍朋友,没时间,一年男友只能回来探亲一次。结了婚,也一样,两地分居,照顾不了家。随军,难道要林兮放弃城市教师不当,去边远地区受苦?象林兮这样的独生女,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秦斌想好了,如果林兮主动联系他,他还是要争取一下。但如果林兮不再联系,自有她的苦楚,他决定就此忘记这段美好。
夏日,正是昙花开放的日子。
漆黑的夜里,洁白的昙花静静地展颜,花萼花瓣重重叠叠,晶莹剔透,华美的白色羽衣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