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敦煌回来,彭杨正式将结婚提到议事日程。我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嫂子拂袖而去,妈妈左右为难。我哥和我爸同意了。
临走时,我哥对我说:“你要理解你嫂子,她是为你好。”我点头。
隔了几天,我接到我嫂子电话,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问怎么了?
她说:“我怀孕了,你哥想要。”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家里的情况窘迫,依赖嫂子上班,哥哥自从出事后一直赋闲,如今即使说想要孩子,背后也是挣扎。
但我家一直是喜欢多子多孙的。我和哥都喜欢孩子。
“借你的钱,不能还你,你担待。”嫂子说。然后挂断了电话。我猜测她想了无数的办法想告诉我这个事实,但却始终不能开口。但这件事也始终如同芒刺在背,我的结婚,让它不得不被提上日程。
具体多少钱?我不记得了,哥给我的,我给哥的?爸妈给我的?我给爸妈的?
爷爷说过,我们赵家是皇室,不是卖烧饼的。
最重要的事,我想象不出钱给我带来的痛苦具体的样子。
我不想我和哥嫂之间因为这点钱有了隔阂,甚至于自己不被祝福。
我给嫂子发了微信:“结婚前,我给家里的钱是我该给的,嫂子不要再说还的话。就像我上学时,哥嫂给我的,我也不会还。那也是哥嫂该给的。好好养胎!”
我开始盘点我所有的钱。我生活简朴,除了租房,旅行,看话剧演出,买衣服,我几乎没有花销。一日三餐在学校解决,我对美食没有热望,对奢侈品和时尚都仅限于观赏。
虽然不善理财,但买的基金的确也赚了一些,我决定卖出,后来才知道卖得真是恰到好处。彭杨此时也把股票卖掉一部分,谁成想卖掉就赚了,没卖掉的,从此再也没有长起来!股票的高烧从2009年开始退去,一路向下,成了很多人的噩梦。
我们把所有的钱放在一起。2009年,他毕业12年,我毕业8年,他要供养两个弟弟,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谨慎地投在不同的地方。竟然还有12万之多。我只有六万,我从中拿出两万,悄悄给了我妈。
“我结婚后再给你钱就得跟人彭杨商量了,现在自己做主就行。别告诉我爸,也别告诉我哥嫂,你自己偷偷拿着。”我这么说。
我妈的表情说不上惊喜还是感动,甚至是胆怯。她一辈子没有自己的钱,一辈子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家。
彭杨把12万全给了我,加上我的4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钱怎么花。我退掉了我的房子,搬去跟彭杨住。
2009年12月22日,我们去注册结婚。彭杨的两个弟弟带着他妈妈来找我们,在一个简陋的小餐馆里吃饭。彭浩争着去付款,彭宇怯生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镯。
“大嫂,是我用实验室的废料打的,新型材料,不会生锈。”
我惊喜不迭,接过来套在手腕上,我从来没有首饰,没想到第一件竟然是我的小叔子送的。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我悄声问彭杨。
他问:“什么?”
“我觉得彭宇比你好多了!”我笑。
彭宇脸红红的。
“不行,彭宇还是个孩子。”彭杨搂着我,我偎在他身侧,抬头时,看到我婆婆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我没钱给你们。”她说,“还有俩孩子没毕业,彭浩要出国。彭宇还要上博士。”
“妈,我出国用不着家里的钱。”
“我想就业。”
我婆婆瞪了他们一眼,我噗嗤一声笑了。彭家四口,被我的笑声吓了一跳,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我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笑什么?”彭杨心虚地问。
我摇摇头,不打算告诉他们。
我婆婆有些恼怒,她似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接着说:“彭杨你有多少钱?”
彭杨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能有多少钱?妈,你有事?”
“办喜事总得要钱,我从前随往的那些钱都得要回来。一两万总有吧。”我婆婆说,“你给我,我回家去办酒席。你们到时候回去就行。”
“一两万我也没有了。”彭杨像是下了决心。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妈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钱都给了小佳作彩礼了。”彭杨的额头冒汗了。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我婆婆开始把矛头对准我。
“给了多少彩礼?”她问。
彭浩和彭宇默默地低下头,彭浩在他妈身后摆手,示意我不说。
“没给够。”我说。“还欠我三万。”
“给你的彩礼,必是也是你拿着,你和彭杨两口子,分什么你我。你拿出两三万来给我去办酒席。”她说。
“不办了。费钱费事的。”我咬了牙说下去,心里默念,恶使一年,善使一生。“我们就这么领证就行了!”
“那不行,这么多年来,我随出去多少,我得收回来。”她瞪我一眼,“你懂什么。”
“彭浩拿笔算一下。”我突然来了灵感,“倘使回乡办酒席,自是不能选太差的。中等的吧,一桌下来,不算酒水,300算可以吧。”
彭浩心领神会,点头说:“三百不行,少说350,现在什么都贵。”
“就按300算,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居,10桌是有的吧。”我接着说,“这就3000。”
“所以干嘛要两三万啊,妈。”彭宇不满地说。
我看了彭宇一眼,示意他不说话。
“酒水瓜子糖。”彭浩说,“买差一点的,10桌1000也打不住,按一千算。酒席下来4000。”
“回去必不能住二叔家,之前你跟二婶为自留地打得不可开交。”彭浩接着说,“住咱们家,十多年不住的旧屋,好歹得刷一刷,买桶漆也得三百,家里待客,吃的喝的,一日三餐,少说1000打不住的。况且,咱们都得回去,坐普快,转长途,耽误时间不说,这样的事,断不能少了我和彭宇,长脸的事。我和哥嫂,彭宇,您,置办行头,两千开外吧,车票得3000。”
彭浩在纸上刷刷写,嘴里念念有词。
所以说名校自有名校的好处,真是一点就透。彭宇懵懂地看着我,彭杨一脸严肃,我婆婆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在那里煞有介事算数,脸上阴晴不定。
彭浩接着说:“总数不算零用,10000块钱吧。妈你算算都谁能来。能收多少钱礼?”
“多少钱?”我婆婆一时算不上来。
“坏了,妈您回去误工的钱可没算上!”彭浩惊呼,“收的礼,最大就是俩姑姑,俩舅舅,就算一人1000,总是4000。”
“给不了。”我婆婆有点气馁,“你姑姑家女儿出嫁,大家都给的200。”
彭浩把笔一扔,撒手说:“200——行了,甭回去了。还不够车费。”
至此,这个事件告一段落。我和彭浩交换眼神,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