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说:人在的时候,总以为有机会,其实人生就是减法,见一面就少一面。 光阴易老,今天,母亲走了整十五个年头了。 母亲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那以后几年,我一听到别人提起妈妈就会莫名的下神。 她住进医院的时候说是想着去看看大海----可是这点卑微的要求我都没能满足。我总觉得内心愧疚,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她最好的陪伴,没有在该珍惜的岁月里给予她足够的回报,没有在来得及的时光中让她得到安慰。 终于有一天,在劝别人节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为这么多年的愧疚做一个了结。当年的我没有给予,没有付出我想要付出的分量,我应该给予母亲的不是愧疚,而是感谢和怀念。 母亲对我的期望,并非是要我成为人物,而是要我活得明白和开心。 当我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就可以平静地真正接受母亲的离开,在灵魂深处,终于释怀。 小时候母亲给我讲很多事情,当时并不都懂。 母亲在我总角之年,在村里的饲养股喂猪,每天早上为了赶在豆腐坊上班之前先用上那唯一的鼓风机,总是披星戴月在凌晨3点就要赶到开始劳作-----唯其如此,才能在我们姐弟起床前赶到家再给我们准备早餐,很是辛苦。 有一次,我莫名其妙的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醒了,非要跟着她去,母亲无奈中也就带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饲养股,鼓风机已经被豆腐坊先用上了,只能是自己点火慢慢熬猪食了,黑暗中她连划了几次火柴,才把引柴点着。 每一次划着火柴,她都迅速的让微弱的火焰朝下,以免火柴熄灭,每一次都说一句:抬头就死,低头就活,人也是一样啊。幼小的我不知道啥意思,但是隐隐然觉得妈妈的话肯定有所指。炉膛里红红的火焰,烟筒中呼呼的风声,不断添柴的母亲,望着炉火蹲着发呆的我,炉口边一左一右的母子,煞是温暖的画面啊。 长大的岁月里,每当我有困惑,就在心里回放母亲说过的一切。越大越觉得,所有的问题,在母亲的声音里都有答案。她用自己的智慧和方式告诉我:文仔,一切都会有办法,只要你清楚你的目的,只要你找到合适的方式。 有时候,跟着母亲在坡里种地,她也会自言自语: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知道哪颗种子长出的庄稼最好,只有悉心对待每一颗,就算有的永远烂在地里,你终究会收获一片庄稼。 这是在说种地的艰难还是抚养我们姐弟的艰辛,我每次想起来就会这样的念想。 风云突变的时候,她也会说:老天当然有瞎眼的时候,下了一场雪,又盖上一层霜,路多么难走啊,但只要你小心熬得过去,当春天来的时候,雪就会化成水、也能滋养你的土地。 母亲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句话会对我产生影响,但是她用自己朴拙的方式提前教我长大。 虽然母亲很早就没有了记忆,但也很早就让我明白了,人不能认命,如果你觉得到此为止了,你这辈子就只能有一种模式,而拼命寻找方法的人,人生的道路一定会有组合模式。 每一次想起母亲,感觉就像羁旅漂泊的游子萌发起回家的心愿;每一次想起母亲,感觉彷徨无依的心灵就找到了栖息的家园。 每一次上坟的时候,我都默默在心里给她讲我这一年经历的事,好像又回到当年她给我讲那些我不太懂得似是而非的道理的场景。 十五年来,我无法不思念,但我已经不悲伤,我知道,只要我记得母亲说的话,她就一直都在。 (2025年旧历三月二十六,母亲十五年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