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节和往年一样——在云南过。中午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吃饭时,大家都感慨说有二三十年没在家过中秋节了。每年的这天只能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接着有个人像忘了什么大事又突然想起来了似的,惊讶的说,哎呀,忘了给妈打个电话了。
我给远在湖南的奶奶打了个电话。以前妈妈总叫我过年过节时一定要记得给奶奶打电话。而且每次过节之前生怕我忘记,总是提前打电话来反复交待。但我每次都有点不情愿,就像小时候被妈妈逼着做作业似的。这次中秋节妈妈没有打电话来交待我,而是我主动打电话给奶奶了,因为我的确想她了。
从前我给奶奶打电话,我们的对话总是这样的,我这头——奶奶,您身体还好吗?奶奶那头——好嘞。你和小孩都好吗?我这头——都好嘞。您吃饭了吗?奶奶那头——吃过了。你和小孩吃过了吗?我这头——都吃过了。湖南的天气还好吗?奶奶那头——天气好嘞,你们云南的天气怎么样……互相问过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和奶奶之间,我并没有打开我的心扉,不知道哪些该对她敞开,哪些不能对她敞开。所以与她交流,我总是拘谨的,躲闪的。
是呀,我们都非常牵挂对方,却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我喜欢用文字表达我的喜怒哀乐,而在口头上我却是一个木讷和羞涩的人。我不擅长说我想你,我爱你,我在乎你。哪怕我再想念一个人,在口头上我都是无法说出来的。我宁愿在电话里保持沉默,沉默到对方觉得差不多也该挂掉电话了。
但这次,我仿佛找到了打开大门的钥匙。第一次觉得和奶奶聊天是那么亲切自然。而不是像以前带点儿形式主义的套路。也许是我的内心不再抗拒这种交流方式吧。以及我真正去体会一个独居老人的孤独与自由,爱与奉献。我一直自私的以为给奶奶打电话,只是单方面的给予她关切与安慰,受益的只是她。其实在与她的接触交流中,奶奶的人生观价值观也无形中影响到我。让我了解了她的同时也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多年前,我爸对我说奶奶有一个姐姐在衡阳,也就是奶奶的老家。自从奶奶嫁到华容来后,她们有几十年没见过面了,只能在电话里聊天,一打就是个把钟头。那时奶奶老家的亲人只剩下那一个高龄的姐姐,其余同龄人都已相继离世。后来她唯一的姐姐也走了,这世上同辈的人物里就只有我奶奶一个活着的了。奶奶再也没有了可以亲密的煲电话粥的人,一眼望去的都是她的晚辈孙辈。虽然晚辈也会给她打电话,但终究是少了与同龄人交流的那种共鸣与相惜。我想她或许是有些孤独的。
今天打电话时,我问她一个人过节会不会觉得孤单乏味?她说这有什么好乏味的?一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清清静静,自由自在多好呀。我姑妈和婶婶都邀请她去她们家过节,她哪里都不去,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每天出去散散步,买买菜,和隔壁邻居聊几句,以及把好的东西分享给她们,简简单单的日子便已经很开心了。在她眼里,活一天就是上天恩赐的一天。就算没有明天的到来也是知足的。奶奶在二十多年前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她早已买好了自己的墓地。而现在这多活的二十多年都是她赚来的人生。死亡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即将见面的老朋友。活着坦然,离开也坦然。
奶奶独居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反而她总是惦记着身边所有的人,她的子女,她的孙子,她的重孙,以及她的邻居,她的朋友。我妈妈咳嗽老是不好,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跑到很远的地方打树上的柑子给我妈。说柑子治咳嗽效果很好。我每每回老家一下车,奶奶总是做好一桌饭菜等我回家吃,并且帮我提前准备好要带回云南的她亲手熏制的腊肉腊鱼。有次奶奶听我妈说起我在云南遇到困难时,她哭着让我的堂弟来帮我。堂妹患了重病,她又拿出所有的积蓄分文不留……冬天,她的邻居不舍得开暖气,她就把自家的烤火炉整天开着,让她们来取暖,看电视,吃点心。夏天,她的邻居家没有空调,她又把自己的空调打开,让她们来乘凉……奶奶的朋友很多,只要是她身边的人,都能被她照顾得好好的,属于真正让人冬暖夏凉的那种人。以前我总认为奶奶一个人生活该是多么的寂寞,其实并不是,奶奶的世界很大,她的心里装了很多人,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寂寞。有时我想,将来我老了的时候,也要活成奶奶一样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馈奶奶的恩情,有时给她买一些她喜欢吃的水果。她说年纪大了不爱吃了。给她的红包,她在里面加了更多的钱给我。我想不出她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仿佛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需要了。我想真的只有像妈妈说的那样了,过节时给她打个电话,过年时再看看她,仅此而已。如今奶奶已经九十多了,虽然我们在她面前总是说活到一百岁那是轻轻松松的事,然而我们心里都知道奶奶活不了几年了,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只能按小时来计算。人与人之间总有一场永不再来的离别。在没有离别之前,我们只能珍惜这一分一秒的相处,以后才没有太多的遗憾。以前总听人说,娘在,家就在,于我而言,奶奶在,家又何尝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