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销售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与周围华丽堂皇的店面相比,这里显得简朴而又老旧。


店内有些昏暗,不过能看清的是,正对着外面的那堵墙上悬挂着一只硕大的鹿头,真假不知,是不是卖品也不知。鹿头下面则是柜台。


左右两面墙上则是两个巨大的木架。架子每一层上都摆着各类物件,是诸如木雕、瓷器、骨头碎片,或是人偶、玉石、玻璃沙漏之类的玩意儿。林林总总,恐怕不下数百件,挤满了架子上所有空间。


我站在柜台前,一边系好员工服上最后一枚纽扣,一边听着柜台后坐在椅子上的老头讲述着什么。


老头头发花白而杂乱,眼窝深陷,留着长长的络腮胡。他紧紧裹着一张毯子,好像有多么怕冷一样。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新人,现在该知道的你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只用记住,不管发生何种情况,都要遵守我们店的宗旨……”


“‘顾客就是上帝’,比尔先生。”我认真地回答。


老比尔呵呵笑着,继续说:


“很好,卡洛……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份正式工的合同是多么幸运。我们一定要加倍珍惜老板给予我们的机会。”


这话说的实在不错。刚毕业的学生常常期待着一开始如何大展拳脚,而等到人生的春潮一夜之间褪去,露出漆黑的礁石和赤裸的荒漠,年轻人们才感受到寒风有多么刺骨。


这个世界,不是书本上的“人间”。只有不断攀爬,才不会掉落深渊。


我再一次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喜悦。


老比尔笑笑,裹紧毯子,脑袋歪了歪,眯上双眼,而后像是梦呓般低声说道:“提醒你一句,本店一切,都任顾客拿取……”


我低下头想了想,一时间听不出话语中的深意。但听着传来的鼾声,我还是放弃了询问一番的想法。


现在是下午,街上空荡荡,大小店铺很少有开门的。它们都知道,现在显然不是他们敬爱的客人们爱走动的时间。


即便偶尔有两三个面黄肌瘦的人拍响店铺的门窗,往往也是惹得员工出来把他们赶走。等天色再晚一点,连这些人都不见了。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即将迎来他们的救世主,也就是那些真正的顾客——


那些“大人”们。


这样的描述毫不夸张。这里存在的一切因它们而有意义。


我随意地翻着一本手册,上面记载着本店一切商品的特点以及用途。虽然其中的内容我大多可以倒背如流,但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工作,总是想着尽善尽美。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我听见了几声脚步,抬头去看,一男一女已经站在了门口。


男人体型矮小粗笨,厚厚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的眼睛,一脸雀斑,有两颗显眼的龅牙。女人身材枯瘦,皮肤苍白,面色憔悴,狭长的眼睛放出钢针一样的目光刺向我。


看着他们身上相同的员工服,我猜到这是我的另外两名同事,于是我尽力露出微笑打招呼道:“你们好!我是新员工卡洛,很高兴见到你们!”


男人和我握了一下手,局促道:“我叫利利……”


女人则从鼻间哼出两个字,“耶达。”


话语声叫醒了小憩中的老比尔。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了望店外面的天色——太阳几乎不见踪影,天空中游荡着它的残光。


于是他带着抱怨的语气说道:


“利利,耶达,你们总是踩着点到。你们瞧,只剩不到一分钟……别让第一天报到的新员工就早早染上这样的不良习惯。”


利利垂着头没有回答。


耶达则冷哼一声,“老比尔,我可没迟到,别老多嘴!”


老比尔嘴角的胡子抽动两下,没有继续开口。他转而抹了抹头发和胡须,然后远远盯着门外一动不动。


终于,无形之中,似乎有一些什么终于阖眼。同时,有更多的什么并不安稳地醒来。


老比尔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片刻后,他嘴唇开合,像是对着空气说话:


“时间即至,本店营业。”


话还没说完,一道强光掠过天空。


与此同时,门外的世界一刹那发生令人目眩的变动:


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一下子收敛起来,仿佛蜡烛吹灭一般迅速,又像琴弦崩断一样突兀。仅仅一个眨眼的工夫,店门就如同直面着一座无底的深渊,漆黑而沉默。


不过一切并未结束,又闪过了不足一个呼吸的时间,街道两侧所有的商铺突然争先恐后地迸发出耀眼夺目的霓虹。绚丽璀璨,又缤纷妖娆,照亮了街道上每一粒砂砾。


光束飘摇,恍若白昼。


仿佛从地底下生长出来,大街上慢慢有人影晃动,影影绰绰,逐渐稠密起来,来来往往,夹杂着笑声,叫声,呼喊声,怒斥声,嚎啸声,喧嚣无比,吵闹非凡!


虽然我早有预料,但还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用余光观察着其他人,利利和耶达眼神中正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痴态。


老比尔深陷的眼眶被门外的灯光照亮。他手脚麻利地打理了一下着装,接着神采奕奕地笑着对我说道:


“嘿,新人。工作时间可别走神。”





店里的商品或许并不大众化。这是我的猜测。


因为我看着门外一群不乏利齿,多余爪足的或飞禽、或走兽像发狂的蚂蜂般拥挤着经过,相互推搡,相互践踏,相互啃噬,纷纷涌入了一些格外妖艳的大门,而我们,还在等候着第一位客人。


这样也好,我面对的情况也许会轻松很多。


我心中正盘算着,突然——


“吼——”


雷鸣般的咆哮震荡着我的耳膜,没等我缓过神来,两道庞大的人影“哐”的一声撞在门框上!其中一人有棕熊般大小,另一个则和黑熊差不多。他们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挥舞着手脚向店里推挤。


随着门框一阵吱吱的压迫声——


砰!


率先倒进来的是棕熊,他发须浓密,双目赤红不见瞳孔,巨口夸张地裂开,发出低沉的冷笑。


随后跟进来的黑熊则一脸仇怨地盯着所有人,鼻头皱起,嘴里咬着一口残破的尖牙。


灾难般的腥气刺激着我的鼻腔,使我的思维混沌一片。


而老比尔几乎在两人进来的一瞬间就跨步上前迎接。他一张老脸上堆满了谄媚,先是极深地鞠了个躬,再是搓着双手弯腰低笑道:


“大人!我是您卑微的仆从!您将一切需求告知于我,我愿竭尽全力为您效劳!”


老比尔的话语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但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像一个忠实的仆人一样侍立在旁。他的面颊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嘴边的胡子一抖一抖。


转眼间利利已经趴在了地上。他面前是一只披着褐色猪皮的侏儒,下巴骄傲地向上挑起,四只细小眼睛透过面罩上的小孔巡视着周围。它用一条手杖抵住利利的鼻头,嘴里吱呀乱语。而利利维持着憨厚的笑脸,头也压得越来越低。尽管扭曲的姿势使他面色涨红,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仍是聚精会神地聆听客人的一切指令。


至于耶达,我实在没想到笑容在她的脸上盛开得是那样无比自然!那家伙即便蹲着也要比耶达高出半个脑袋,却骨瘦如柴。他皮肤苍白覆盖着灰黑绒毛,双手死死捂住面部,但胸口正中竟又摸出来一只畸形手掌,弯曲着唯一的关节握住耶达的手腕,摇来摇去。耶达脸上慢慢泛起酡红,偶然瞥见我的视线,那副含羞带怯的表情又迅速闪过一抹阴厉的得色。


一幕幕,极为诡异并且荒诞。拼凑在一起,仿佛揭开了地狱的一角。


老实说,这时的我离彻底崩溃只差打一个哆嗦。


当一种奇异的触感爬上我的后背,绕上我的肩膀,我几乎瞬间反应了过来。


我猛地转身,视野中模糊一片,然后眼睛迅速聚焦,看到了面前的本体。


“万幸!”我心中喊着。


这位是我目前见过的与我最像同类的一位了,如果不看她模糊的面容和热闹的下半身的话——我是指她的白色长裙,上面数不清的未知造物蹿跃着,纠缠着,上一秒看不清哪的首尾,下一刻辨不出谁的残骸。


她看不清五官的脸就要贴上我的鼻子。


我按捺住抽搐的心脏,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心理活动抛诸脑后,然后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我学着老比尔的样子开口:


“大人!”


“恳请您将所求吩咐于我,我愿为之献出所有!”


也许过了一分钟,客人才有所反应。


她伸出了纤细的胳膊,尖尖的手指指向了货架上一个精致的香薰。


“这是当然的!”


我双手捧起香薰,心里却根据这物件儿不断分析着这位客人的实际需要,嘴上也没忘记本职工作:


“大人!它的原料萃取了超过五十种奇异植株的精油,更有一百余种珍贵香料作辅助,在花池里培藏十年后才得以提取。它的气味馥郁而又温和,有清静内心,安养情绪的功效。”


客人整理了一下稍有变形的长裙,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代表着我的第一次推销已经成功,我当然也知道,现在应该趁热打铁。


来不及暗喜,我继续开口:“大人!我还有如此一物要献予您。”说着,从货架上取下一件小巧的八音盒。


“它采用远海岛屿上唯一巨木的枝干作材料,打造完成后置于月亮蚌中漂流千日,浸染了一百只人鱼的歌喉……完全可以使波动的灵魂感到慰藉,令劳累的生灵加以安眠。”


她依依立着,在我期盼的目光下,依然是微微颔首。


如果说刚才我的心中由惊慌转变为安定的话,那么现在我可以称之为兴奋了,原先所剩下的一点失措与忐忑一扫而光,我几乎已经认定——我完全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你可能不知道成功地让自己手中的商品得到顾客“大人”们的认可意味着什么,你也不会知道作为原生民的我此时的贪婪与迫切。


我再次开口:


“大人!你的慷慨令人无比敬服!我祈求您能对这一礼物加以青睐!”


我又拿起一盏小夜灯……


令人惊奇的是,客人再一次接受了!


此时,我臂弯里已经早早容纳了三件客人挑选的商品!这代表着犹为出色的业绩和与之相匹配的薪酬!


如果我从客人身上感受到一丝烦躁,我都会立即停止滔滔不绝的介绍。


不过,这位顾客模糊的眉眼影响我的察言观色,她不断发出噪音的裙子和本人的沉默又让我不得从语气中判断她的情绪。但从现状来看,顾客并未不满,反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有着一些期待。


我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了。我没想到,在其他同事在被进行望而心寒的对待时,我的首位客人是这样称得上温柔大方!


“大人!”


这会是我职业生涯夸张成分最少的一次哽咽。


“您的宽容令人着迷!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客人安静地“望”着我。


半分钟后,她终于动了——


她轻轻挨上一时间愣住的我的胸膛,面容翕动,发出微弱而空灵的声音。


“心……”


说着,她柔柔地抬起手臂,将一只细腻的手掌按在了我的胸口,她的长裙也为之寂静。


……


“啊——”


胸前传来的剧烈痛觉令我来不及思考!


我下意识地一挥手将纤细的手臂打去!


三件商品丁零当啷坠地。


听起来格外刺耳——


一时间,店铺内数道目光投来。


完了!


我心中绝望感在疯狂滋生!一股寒意从脚跟窜到我的脊背。


“请您恕罪!大人,大人……都是我的过错,我的……”


我口齿僵硬地想要求情。


客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上空空荡荡,我却奇怪地看见了失望的表情。


只不过,这一点失望迅速地幻化成了怨恨,然后又飞快地坠落成为了冷酷。


客人没有回应,随着一阵变形与闪烁,她消失在了原地。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通向门外。


“吼哈!吼哈哈哈!”


其他客人置若罔闻,除了这个侏儒发出像山羊一样怪叫,笑得前仰后合。


对这里发生的事情,耶达面露嘲弄,利利没有丝毫关注,老比尔暗中皱了皱眉。


我内心像掉进冰洞一样凄冷,弯腰将东西捡起,重新摆放在货架上。


我看向客人摸过的胸口,发现只留下了几个黑黝黝不流血的孔洞。





“我说,现在下班了!”


耶达一脸愠色瞪着老比尔。


老比尔淡淡答道:“这是老板的意思,他一会儿过来。”


耶达转而死死盯着我,冷哼一声,走了回去。


利利在一旁抠着袖口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的心高高吊起。


这绝对是一次事故。


顾客完全可以将其视为一场冒犯,甚至可以说是一次侮辱。


而我清楚对于这个店铺,这条街,乃至这座城市,这些顾客代表着什么。所以我更知道我的行为可以算得上失智与疯狂!


这无疑打碎了店铺的宗旨,带来的损失不可预料,难以在短期内消弭。


最坏的结果是立刻被解雇。


之后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我一阵心惊肉跳。


只希望老板能理解一个普通人在面对自己的心脏被攫取时的求生之举。


凭空地,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风,带来似有若无的声响。


老比尔,利利,还有耶达同时面向柜台,沉默肃立。我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停下了胡思乱想,低头不语。


嗡——


柜台之上,悬挂在墙壁上的鹿首突然发出一阵动静。


它眼睑微合,那张脸变得生动。一双眼睛跳出两点幽蓝的鬼火,两只鹿角蔓延上诡异的金纹。


“唔——”


“第一天……就受到严厉的投诉……”


一道怪异而又愤懑的声音传来。


几人身体同时一抖,我的脸上已经浸满冷汗。


“你说……为什么?”鹿首继续开口质问。


我攥了攥衣角,只能嗫嚅道:“老板,都是我的过失!只是……我没想到那位客人会突然……突然抓取我的,我的心脏!”


“我一时恐惧,便、便下意识……总之!都是我的错!恳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呵!”


鹿首冷哼一声。


“当然是你的错!不过想要你的心脏……你竟敢反抗!”


“你们……给他看!”


老比尔脸皮抖动几下,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缓缓扒开了自己身上那张紧紧裹着的毯子——露出一副空荡荡的骨架……只有一张老皮附着在上面,带着几个拳头大的破洞。


一瞬间,老比尔仿佛苍老许多。


利利表情一贯带着点迷茫,他掀起自己额前的头发,脑门上现出一个全是牙印的豁口,里面只有不足一半的填充物。


耶达冷冷乜了一眼,只是撩起一点上衣,晾出肚皮。有一条缝合线,绕腰一周。线上方皮肤略显苍白,下方却布满了紫黑色的褶皱与肿块,像是堪堪停止在了腐烂过程中的某一刻。


我感觉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在痉挛,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只一颗粗劣的‘心脏’,换来顾客对商品的喜爱,对店铺的认可!你,愚蠢地,无礼地,拒绝了!”


几个人已将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但我的眼前仍在变幻着一幅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鹿首最后斜睨了一眼,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


    “你知道该怎么做。”


等回音消散,店里的气氛清晰起来。


……


等我从地上回过神来,老比尔和耶达早已走了,只留下利利坐在柜台后,两眼无神。


我站起身来,恶心感压不下去,心绪堵塞,感觉有一股湿冷的空气在身体中累积。


沉默许久,我复杂地看了一眼利利,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样……能得到什么?”


利利面露疑惑,理所当然地回答:


“活着啊。”


“仅此而已吗?”


他点了点头。


“失去越多,得到越多……就像老板……”利利露出崇拜的表情。


“顾客主动,很难……你拒绝了,很可惜……”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只是,我以为……”我疲惫地扶住柜台。





又是一阵光与暗的交织,扰动与暴乱又开始悄然际会。


“时间即至,本店营业——”


话音未落,一阵阵扑簌扑簌的振翅声由远及近,最终哗啦啦连成密集的一片。


我看向门外:一团乌鸦组成的浓云从天而降,覆盖了街道,争抢着冲进店门。


这些乌鸦一进来,胸腔膨胀,两条腿抻得又细又长,鸟喙软化缩短,像嘴唇一样鼓动。它们眼珠乱转,纷纷伸头,发出沙哑的嘶叫。


十七八只乌鸦簇拥在我跟前,不停发出古怪的音节:


“指——甲!指——甲!”


我保持着标准的笑容,手脚娴熟地从货架上拿下一个盛满亮晶晶碎片的透明罐子,并将它拧开。


一瞬间,乌鸦们拼命将脑袋塞进罐口争相大快朵颐。仅几秒钟罐子便见了底。


前面的乌鸦心满意足,后面的乌鸦嘶喊得更加烦躁。


我又从架子上取下另一个透明罐子,不过这个罐子里装的是一些灰褐色的尖状物。


乌鸦们脑袋向两侧偏去,喉咙里咕噜着表示不满。


我及时诱劝道:“这些是取自魁猿,它们是猿类中最擅长攀爬的一种。另外,它们中的一些已经学会使用和加工工具,毫无疑问,除人之外,它们的手部进化得最为灵巧。”


乌鸦们身体摇摆片刻,最终还是有一些伸过头来将罐子里的东西吞入腹中。


饱餐过后的乌鸦兴奋地抖动着双翼,它们翅膀中间隐约冒出的一点突触,我猜也许最后会长成爪子。


但还有一些尚未满足的乌鸦狂躁地尖啸,它们面容扭曲,极力发泄着内心的恼怒。


我心中一动,随后思绪变得低沉。低头看,光滑的罐身照映出我的脸:一双眉眼像是被雕刻好,两只嘴角早已被高高钉在了面颊上。


我回想起了某夜,母亲在床前给我讲灰姑娘的故事。王子为了寻找她要让所有的姑娘试一试水晶鞋。


那只水晶鞋好像早就摆在了我面前。可惜我不是那位幸运的主人公。


所幸现在我记起了后续,那个后母的做法——大女儿剁掉大脚趾,二女儿削去脚后跟……


我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十只完整、洁净的指甲体现出一位素养良好的员工该有的仪表。


乌鸦们一下子被牵扯到了注意。


它们兴奋不已,一拥而上。


很快,响起了一阵咔嚓、咔嚓,令人心颤的口齿交合声。


……


“不错……”


“继续让我看到你的努力,还有你的觉悟……”


“感谢您的夸奖,老板!”


“找一副手套戴上,别因你的丑陋使其他顾客心存芥蒂……”


鹿首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我注意到了老比尔看我的古怪眼神。他伸手捂了捂后腰,转身踱出了店门。耶达倒是没再用阴冷的目光,只是低声嘟囔了几句。利利的眼中则是带着点羡慕的情绪。


不多时,只剩下我一人坐在柜台后,拨弄着手上戴着的做工精良的手套。


指尖稍有空瘪,不过不算碍事。


我内心有些伤感。然而我又瞬间想到了飞涨的业绩。于是连这点可怜的伤感也消弥不见了。


我望向门外,光明且空旷,只觉得有些无聊。





“10月17日,我的第4个工作日。我向一位六目蚊子先生成功推荐了一副眼镜和一柄手术刀。我主动将一点血液作为赠品。”


……


“10月20日,令人惋惜。一位史莱姆大人就要接受我的建议,下一秒它却被另一位顾客无意间踏成碎块。碎块们推挤着跑走了。”


……


“11月4日,一位身上缠绕着荆棘,头上长着尖角的顾客拿着刚从利利手上接过的骨棒,敲掉了利利所有的牙齿。少了那两颗显眼的龅牙,利利看上去聪明许多。”


……


“11月19日,我看到昨日没来上班的耶达正在试图熟悉一只崭新的,粗糙的手臂。可惜她并未完全熟练。当晚顾客对她不满。老板斥责了她。”


……


“3月10日,我向一位矮小的毛怪大人推销了整整10件商品!这无疑是成功的一夜!我为此献上了一只眼睛。为了让我更好地工作,老板给予我两颗价值不菲的宝石。将一颗嵌入眼眶后,我的视力并未损失太多……另一颗也许很快会派上同样的用场。”


……


“9月30日,这位顾客脖子上是一颗真正的鱼头。它口中滴落着黏腻的涎液,两只眼圆圆睁着。我之所以对如此平庸的模样记忆深刻,是因为是它取走了我最后一块完整的血肉,我的左小腿。我真的预想过这一天,但当真的等到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感受。拼接上新的,好像没有失去过。”


……


我在想,如果把我这段时期所有替换下来的部件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摆在我面前,哪一个是真的我?


我晃了晃脑袋,颅骨中的胶状物随之颤动。


我只用几年时间就追上了老比尔半辈子的进度。因此这老家伙常常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就像现在。


“喂,老比尔!”


“唔……什么事?”


“为什么好久不见老板了,他去哪了?”


“这个……我怎么能知道……不过,看老板的状态,等他下次来店里……说不定是以顾客的身份!”


“什么?以顾客的身份!”我大吃一惊。


“当然……”


“该……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老比尔咳嗽一声,瞥了我一眼,说道:


“看你的模样,已经和客人大差不差了。”


我权当他在夸我。



今夜出奇的安静。这种情况还是我职业生涯中的首次。


很快我知道了原因。


一道华丽堂皇的金光统治了这片街区,随之而来的是一辆四架马车。


车前的生物有着鳄鱼的头部,野马的脖颈,犀牛的躯干和带着鳞片的熊的四肢,以及狮子的尾巴。


后面的车厢有着飞舞的屋檐,附着琉璃般的瓦片,雕刻着张牙舞爪的纹饰。其上悬挂着几串玉石,动起来叮当作响。


此时这辆太阳般的车架正悬停在店铺的门口。


我抬眼看去,车帘被一只四翅三目乌鸦叼起。

又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车内伸出一只高傲的灰靴子。


几乎是凭借着这些时间自我训练出来的本能,我一步迈出,匍匐着身子到车前,将口鼻紧紧贴在砖石地面上。


刚赶来的两只荷叶般扁平肥胖的白蛇气愤地吐着信子,似乎在控诉我的抢权行为。


车架的主人像是略微有些诧异,然后轻笑一声,一只脚稳稳地踏上了我的后背。


这时我听见身后几道扑通扑通膝盖着地的声音。


接着,大街上响满了这种声音,下雨般一阵接着一阵。


背上的人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听清,又或许是后来忘了。


最后,那人回到了车上。


那人从车内伸出一只手,冲向我。


我只看到他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闪过暗光。


随即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低,几乎和地面持平。我感受不到我的肌肉,我的骨头,浑身发力,却只让身体的边缘微微翘起。我能感受到我铺成了一块方形。


四翅三目乌鸦飞来,用爪子将我卷起,置在车后。


我想嘶喊,却只呼出几捻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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