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逐日的神话故事出自《山海经·海外北经》。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说的是,一个叫夸父的人,与太阳赛跑 ,逐渐追上了太阳。
人们对“入日”的解释不一,有学者认为夸父追到了太阳上面,也有人认为夸父是追到了太阳落山的地方。我个人认为后者有点望文生义,如果只是追到太阳落山的地方,如同我们每天可以遥望到太阳西沉一样,可能离太阳很远,如果在速度上无限接近太阳,应该一直随着太阳跑(地球是圆的),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月亮走我也走”,不应该能看到它没入地平线的样子,所以认为夸父追到日落地点的说法,无法呼应后文饥渴难耐的情节,不好自圆其说。前一种说法即追到太阳里面比较有想象力,它给到的画面甚至超出了地球所在的空间极限,还能触发我们对太阳与地球之间关系上古印象的好奇心。
那么上古时代人们对太阳的认知是怎样的呢?
日心说是哥白尼在1543年才提出来的。《山海经》成书之时大约是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之间,上古时期人们对天文地理的认识肯定不会和近代以后对太阳的认知一样。日心说被广泛接受后,人们以科学的眼光看太阳,即太阳是一个恒星,是太阳系的中心,不再具备其他的想象空间。
上古时代,中国人把太阳称为金乌,神话描述太阳里有金黄色的三足乌鸦,古人就把“金乌”作为太阳的别名,也称为“赤乌”、“三足鸟”。在没有天体物理学知识的上古,那时的想象非常具有超现实主义色彩。
总之,夸父追上了太阳。太阳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夸父在太阳的炙烤下饥渴难耐,于是他到黄河、渭河喝水,一口气喝光了黄河、渭河的水,却仍然没有缓解饥渴,又往北飞奔,去更北边的大泽继续找水喝。可是还没赶到大泽湖,就渴死在半路。他丢掉握着的手杖,所掷之处化成了一片桃林。
如果用当下的现实角度去审视这个故事,会觉得不可思议,所以现在人们多用“夸父逐日”这个成语来指称自不量力。以世俗视角看待夸父的行为,把夸父当做普通的凡人,把太阳看做银河系的恒星,好比一粒微尘胆敢与宇宙天体比大小,的确自不量力。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列子》也评价过夸父的行为,说“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谷之际,渴欲得饮。赴河饮不足,将北走大泽中,道渴而死。”这段话被明末文学家张岱记录在《夜航船》里。《列子》作者列御寇对夸父的定评是以结果为导向的,他看到的是夸父饥渴而死,夸父根本不是太阳的对手,还与太阳竞速,简直是找死。
如果只看到“道渴而死”这里,那么这个故事就是妥妥的悲剧,人死了,行为失败了。可是,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夸父肉体湮灭,他却以另一种形式长存,他的精魂化生为桃林留驻世间。
“夸父逐日”其实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故事,而成败的标准更不应该以生死为界,这样视野就狭窄了。
古人普遍相信灵魂可以再生,比如古埃及人笃信灵魂不死,生命永恒。这是古人对抗无常,克服对死亡的恐惧的一种心理抉择。
再后来,如何面对死亡被赋予了多重精神信念。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获得了真理,朝夕之间就算是生命终结,也没什么可惜的,追求真理高于一切。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身体如皮囊,在正义面前,死又何足道哉。修道修仙派更不用消说。藏传佛教相信人死后,灵魂可以转世、再生。此般种种皆不会把肉身之死当成彻底的终结,生命会在不同形态之间转化,人与物之间,肉体与灵魂之间,从而获得一种永恒的生命流动。夸父的死并不是失败的象征,恰恰是死后化身为桃林,生生世世,荫蔽后人。所以,夸父逐日,超越了生死。
再来看夸父为何逐日。传说中的夸父国生活着巨人族,擅长奔跑,这可能是夸父胆敢与太阳竞速的原因之一。另外还有几种说法,分别赋予了逐日行为的社会学意义。一说夸父国地处北方,天气寒冷,夸父追逐太阳为了给部落里的人带来更多阳光和热量;一说天气炎热,太阳烤死了地上的树木植被,使河流干涸,夸父意欲捉住太阳,让太阳听命于人类;一说夸父并无特定目的,追太阳纯粹是一种行为主义;一说是部落迁徙,指涉了中国历史上一次长途部族迁居历程,带着探险的意味,途中地理环境复杂,迁徙遇到重重困难,浩瀚而悲壮。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追逐太阳象征着人们对光明的向往,更是一种不畏艰难险阻向上攀登的决心。
迁徙说、寒冷说和炎热说都无从考证,但是它们给夸父增添了一种英雄式的色彩,甚至使其具备了半人半神的特质,迁徙说还有神话纪事(书写历史)的性质。
行为艺术的说法,比较接近神话的烂漫主义想象,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去探索自然、宇宙的秘密,听风、揽月、逐日都不在话下。
最后一种说法比较具有启发性,追求光明,顺着这个思路,还可以把追日引申为对时间和永恒的向往,夸父表面上的失败(即死亡),换作了一片留在人间的桃林,逢春而华,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实际上超越了生死,也超越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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