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就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像是台上唱作生动的戏曲、纸上气度恢宏情感委婉的唐诗宋词、或是七情六欲又奇又艳的民间故事鬼怪神话,不胜枚举。这些瑰丽炫烂的文学世界多是来自中土大陆,北京作为多次的历史政治中心,自然成为了这样的意象的代表图腾。宫廷,则是聚集了资本、思想、和艺术的最高成就,把时光物质人力最巅峰造极之作收藏在一方天地之中,希冀它百世流芳永存不朽。想把最好的最爱惜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小心珍存,兴许是人的天性,个中隐密需要耳语相传,即便知晓了也不大声传吿,那样的幽微让不经意的人发现后才会惊喜万分。北京的京兆尹就是这般隐身在古老静默的胡同之中,像朵白色芝兰傲然挺立在林中,清幽芳香只待懂得欣赏的人前来玩赏。
中国五千年历史,关于食艺造诣已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道历经多少师傅倾尽全身之力耗费多少韶华,一点一滴累积而起才发展为如今的各谱各系,像大江大海,鲁、川、粤、苏、闽、浙、湘、徽菜每道支流各自喂养一方土地各自风骚。而探寻食艺的路途走到源头似是道,谁说无肉必定不欢?去尝尝京兆尹吧!京兆尹将素菜和点心整制得与荤菜头角峥嵘,即便是一道简单的芽菜和豆子,也能品出宫廷里精致的清欢之情,味道虽淡可是久长。
我初访京兆尹时纯属意外,老北京四九城,进到胡同里就弯弯拐拐不辨方向,忽然看见一座红窗绿棂京派四合院在夜晚时刻被数盏地灯由下往上映照,像是突然走到了古时的梦境。进店前一路曲径通幽,花草树木和访客都被灯映照在灰白石墙上,让我想起了皮影戏,自己此刻也是墙上的一道人影。入到室内,书法挥洒着京兆尹三个大字,书籍古玩摆件一个个安好地放置在造型精巧的木架上,侍者悠然领你入座,访客不禁作起古今时光错落的幻梦。白色桌巾上摆着白色芝兰,白色芝兰旁边上了一壶白色的茶,茶烟亦是白色的,飘上去后渐渐地散在夜色里,中间宽绰疏朗的院落也浮着白色的水雾,一团团的如温柔的浪。而京兆尹留白的不仅是墙上书法还有访客的心思,访客空白了脑袋,专心地看着京兆尹出台的盘中大戏。主角是宫廷佳肴般的养生热菜,一道美人米蜜豆脆核桃看似白白绿绿的豆子撒了一盘,但入口后能吃到清甜的水感,像是夏天的江南荷花池塘,一道黑椒松茸佐番茄沙拉,虽有些微辣感但味道并不鲁莽,恰好地表现出菇中之王松茸的清香气息。再来一道醪糟香烧野淮山,醪糟是甜酒酿的作法,淮山是近似山药的药材,一重一清的搭配,让素菜不只是轻轻淡淡无滋味,而是也如宫廷一般威武飒爽起来。
除了主角之外,姿态多样做工细巧的御膳小点亦是出彩的配角。豌豆黄、枣泥酥、驴打滚、艾窝窝、芸豆糕、雪花糕,数不尽的糕点,春夏与秋冬,哀愁与欢乐,不分时节无论哪样的心情,总有款小点能合宜情境。点心,也就是说的那么一点心意,囫囵一口什么也品不到,得有些静定有些寂寥才能通晓人生、餐桌这一场场的戏。虽然已经距离当时的北京行三年有余,可是一切还仿若昨天,京兆尹那留白一片的梦境还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