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夜里下起,天明时不但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天还没亮开,父亲就冒着雨上山了。天亮开了,母亲烧好了早饭,父亲还没回来。雨还在有一着没一着的下着,我们吃过早饭,就听到屋后岩坎上有惊雷般哗哗的水声抢入耳鼓。打开后门去看,混浊的山水从岩坎上扑跳下来,飞珠溅玉。山水流进房后的阳沟,从阳沟侧的沟渠流进灌渠,走灌渠弯弯绕绕地流进了方田。方田里有了这山水的补济,几番耕作,立夏之时,就可以插秧了。
雨还在下,这真让人感到欣喜。春雨贵如油,不让一滴流。对土里刨食,靠天吃饭的山民来说,赶山水最是要紧,难怪父亲天不亮就起早出门去了。
这还是刚包产到户的那年头,农民种粮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然而农户们都嫌土地太少,有劲没地方使。便动起了心思,把水田改旱地,种了麦子,麦收后,再种一季水稻,旱涝保收,精耕细作。赶山水,抢农时成了庄户人的拿手好戏。
川北丘陵地带的山坡地边,都有一些沙沟,一些大块地的边坡,也因势开挖有储水的水塘。山雨袭来,幕天席地,沙沟里,水沆水塘中都会储下一些雨水。若不及时将这些雨水赶到需要的偃塘里水田中。不消几个日头,阳光便会将储存的山水升腾到太空大气中去循环。
赶山水,一要抢时。山雨来时,哪管大雨倾盆,也要出动。二要顺势。水往低处流。把高坎上的储水赶下来,顺势而为,顺势而下,还要开挖些简易沟渠,让被赶的山水顺坡下渠,水到渠成,积蓄成池。
雨住了,赶下山来的山水绵绵不断地流下来,把田里灌满了,用不了的山水还会被赶进塘偃收蓄。水是农业的命脉,也是生命的命脉。传说中的古圣禹王治水,风里来,雨里去,三过家门而不入。父亲上山去赶山水,起早摸黑,餐风饮露,误了饭食也是家常便饭。吾生也晚,无缘见过禹王一面,而扛着锄,提着水舀,戴着篱,穿着蓑,腰系草绳,高挽裤脚,在风雨中赶山水的父亲不正是那禹王的写照和翻版么?
黄浪混浊的山水流过沟渠,漫过草地,流进庄稼地里,青青的秧苗被微风拂过,大地变得愈加青翠。山水滋养了草木禾苗,也滋养着大地的子孙。而那赶山水的父亲也早已离开了我们,化为陌上的野花嘉禾……
衣锦还乡的小伙伴告知我,去游了故乡的禹迹山。禹迹山是大禹治水留在大地上的印记。那块印记成了家乡人和海内外游客朝圣的圣地。禹迹山距我生活的小山村不过几十里,我却一次也没有去踏访过。大禹治水的经验吸取了前人堵的教训,靠疏而功成,就像我的父辈赶山水那样顺势而为顺势而下顺势而成。原野上,风雨中那戴着篱,穿着蓑,腰系草绳,高挽裤脚,扛着水锄,提着水舀赶山水的父辈们不正是治水的大禹么?!
如今,我们虽然离别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不再做赶山水的劳作。但父辈们赶山水的精神却常常激励着我,任何事业不也是需要“赶山水”吗?
山水依旧在,而赶山水的人也化作了青山绿水,成为历史的回响,久远的回忆和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