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9日9时52分许,翟汶驾驶沪E38507小型轿车搭载一岁零一个月的翟沐(弟弟)、8岁的翟宇(姐姐)从谷宏县安平乡方向驶往梗青乡方向,当车辆行驶至宏县安平乡(小地名:余家湾)左转弯时,因注意力不集中,车辆冲出道路右侧,翻坠于5米高的崖下,造成翟沐当场死亡......
搜索自己的名字,看着电脑屏幕上这条简短的讯息,翟沐泪流满面,为什么死去的是那个翟沐,那个仅仅一岁的陌生的翟沐,而不是她。那个翟沐甚至还不会说话,不会叫出爸爸妈妈,不会走路,不会自己吃饭,穿衣。那个他,还那么小,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哪都是新的。没有概念,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没有形状,没有经验,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因果联系,没有无论如何也解不了的困惑,没有欺骗,没有伪装,没有矫饰,没有善良与邪恶,没有评判,没有偏见,没有总也解不了的孤独。他真实地啼哭,真实地看,纯粹地听。他从来都不恐惧,他丝毫没有期待,他没有愿望。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不愚蠢。
可是翟沐她暂且还活在这世界上,她偶尔恐惧,还会不安。她也时常觉得孤独,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知道人究竟为什么要活着。每天中午在拥挤的人群里抢出一盘午餐,一口一口送进胃里,然后到了晚上再觉到胃部空空,再跑到那里拎出一堆食物塞进嘴巴里,咀嚼,艰难咽下。这样重复地多了,她也觉得愤怒,就是如此么?生命就是这样么?吃饭,觉得饱了,然后又饿了,再吃......这样究竟要重复到什么时候?
“shit!”翟沐大声咆哮着,身边人头攒动,她的声音淹没在其中,仿佛她并不存在。
“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一定有的!一定有的!上帝绝不会如此愚蠢,造出这等愚蠢无知的物种时时刻刻都仅仅是在消耗!”翟沐总会自言自语。她总觉得自己至今还活着是一件非常随机却又十分确定的事情。
娟子和翟沐小时候玩得很好,娟子长得很好看,浓密的头发,黑色,扎着马尾,脖子那里有一颗黑色的形状诡异的痣。娟子总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很少的时候会带着班里的同学一起,翟沐也在其中。娟子总说她是偷着出去的,她带着大家去山里,有时候经过死人的墓碑,她停下来拜一拜然后继续走,她说她妈妈要是知道她又跑出去了,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14岁那一年,娟子死了,是在一个冬天。她骗了她的妈妈,说要去同学家,但是她去了河边,冬天那么冷,河水结了冰,她橘黄色的小外衣系着五六颗纽扣顺着冰冷的河 水淌进陌生的河域。她的妈妈再也找不到她,她在山谷里一遍遍呼唤娟子的名字,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责怪娟子,她说她这次如果找到娟子一定会敲断她的腿。
娟子始终没有被找到,她弱小的躯体至今还在河水里飘。
无数次,翟沐在梦里见到娟子,几乎单薄着身体,紧紧拽着翟沐的胳膊痛哭流涕。她说她想要回到学校学习,她说她也想要像翟沐一样上大学,她说她最喜欢解数学题,她说她一定会学的很好,她说她再也不会独自一人跑出去了,她说她还想活着。翟沐总是觉得恐怖,深夜醒来,手指似乎还留有娟子的气息。她会觉得害怕,她流着泪告诉母亲,她说她很害怕,母亲告诉她不要害怕,哪有活人还害怕死人的。有时候,她也平静地醒来,仔细回想娟子的模样,她想象如果她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她瞬间觉得娟子可怜,她也不觉得害怕。
翟沐努力学习,一个人早出晚归,她丝毫不愿意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她一直觉得娟子离开了,她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上天在恩赐她,她有什么理由每天只为了那只胃的感觉东奔西走呢,她总是要做一些什么的。翟沐没有时间哭泣,她要流的泪或许早就借着娟子的眼角流尽了。梦里娟子总是撕心裂肺地痛哭,她已经死了,她似乎在告诉翟沐活着的意义。
翟沐曾经听到有人说,有人死去,活着的人才会珍视活着这件事情,这是娟子用她单薄而短暂的生命告诉翟沐的真理。
冯蓝是一个男生,生命在他23岁的时候索回了他的躯体。深黑色呢子大衣,嵌着他那张凹凸有致的脸,眉毛很浓,笑起来白白的牙齿露在外面。他曾经委婉地邀请翟沐一起出去玩,他送翟沐生日礼物,自己亲手画每一个符号。他说她喜欢紫色,邀请翟沐为他选一款相机,翟沐选了浅紫色的轻便款。下雪了,他给翟沐拍照片,他说他学会了洗照片,他说他会选好看的照片送给翟沐,他说他喜欢机车。
后来冯蓝也死了,和他心爱的机车静止在那条喧闹的街道。
翟沐几乎流不出眼泪,她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欺骗了,她恨透了上天。她从来都没有梦见过那个人,或许那个人原本就没有存在过吧,一切只是幻想而已。
翟沐活着。她20几岁的生命平安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她有时候竟也恍惚,她竟然能存活这么久。
“搜索一下我的名字,你看第二条讯息。”翟沐发消息给目卬。
“......翟沐当场死亡.....”
“hahahhahahaah”翟沐发了这样一串无聊的符号。
“真的很可笑么?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幻想而已。”
“老把死吊在嘴巴上真的很酷么?为什么到现在了,你还是这样自私?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认为就算自己现在立刻就死了也无关紧要,你知道你的家人会有多难过么?那些爱你的人呢?你究竟有没有想过那些人,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
“我....对不起,真的会有人在乎我么?”翟沐流泪。
“当然。”目卬发了一串哭泣的表情。
“对不起。”
“我要你好还活着,假如你真的找不到为自己存活的理由,那么就算为我,为了我,可以么?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可以么?让自己永远安全,时时刻刻让自己幸福,快乐,答应我!”
翟沐哭泣。
2014年9月19日9时52分,那一刻目卬出现在翟沐的生命里,微笑着像一束新鲜的阳光,缓缓流淌进翟沐心底的每一片细小的地带。那一刻,翟沐死了,从前那个阴郁,敏感,多疑,虚伪,自私,冷漠,僵硬的翟沐死了。留存在这世间的,是经由目卬的印证着的舒展自由存活的翟沐,是在那场车祸间身亡的未满两岁的翟沐的模样,清澈,明媚。那一刻化作翟沐生命永恒的明启,时时刻刻告诫她,人活着是要干净,清澈,是要微笑,近乎本能的微笑。人要发声,要负责任的饱满的发声。想那声音像极了未满两岁的翟沐永远也没有机会叫出口的妈妈,真实,纯粹,动人,生命在场,那一刻没有选择,唯有彼此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