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德妃一边温言劝慰雁翎,一边叫人备好马车,带同杨少真、迟剑一起进入燕京城。萧德妃身为皇后,本应住在皇宫中,但那里曾是耶律雁翎旧居,为免她触景生情,便带她们来到耶律淳原来的王府落脚。
这些天来被困华严寺,足不能出户,食不能果腹,加之天寒地冻,却没有衾被御寒。杨少真和迟剑都没么,耶律雁翎毕竟无法适应。如今王府中婢女环绕,暖床珍馐,说不出的舒适。耶律雁翎总算可以暂时收拾心情,休整一番。
萧德妃也不多来打扰,尽管叫她们放松心身。杨少真却注意到王府内自然戒备森严,耶律大石另在王府外增派卫兵,就连卞氏兄弟亦在其中。可见耶律大石依然不轻易放过师妹。
过了一段时间,萧德妃常来走动,送来锦衣美食,并与耶律雁翎闲聊家常。雁翎数次提及放杨少真和迟剑二人回去。萧德妃只推托宋辽局势越来越紧张,战端一触即发,为燕京安全着想,不便就放他们回去。
这一日傍晚萧德妃又来叙话,并陪耶律雁翎等三人用晚膳。晚膳过后,萧德妃对雁翎道:“雁翎,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耶律雁翎道:“杨师姐和迟兄弟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不必回避。”
萧德妃略一迟疑,说道:“雁翎,你还记得七八年前你爹东征的事情么?”耶律雁翎道:“记得。我那时候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众大臣对父皇东征议论纷纷。后来东征失败,听说有人还要谋反。”
萧德妃点头道:“不错。当时大臣耶律章奴等图谋废赎你爹,立我夫为帝,并派我的兄弟萧敌里来燕京通知我们。我夫坚决拒绝,并斩杀了我兄弟,亲自将阴谋禀告你爹,平服了叛逆。”
耶律雁翎微微点头,说道:“父皇晋升他为秦晋王,便因此功。”萧德妃道:“如果我们真有反意,当时就会反了。即便无谋反之心,也不必将我亲弟弟杀死。之所以不顾手足亲情,就是向你爹、向天下人表明心迹,我们全心全意忠于大辽,绝无二心。”
她见耶律雁翎凝神望着自己,接着说道:“前两个月你爹再次被女真打败,逃入夹山,弃苍生社稷和天下百姓于不顾,全国上下极其混乱,面临崩溃。此时如果再没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大辽必亡无疑。耶律大石和宰相李处温,奚王回离保等人推拥我夫为帝,也是无奈之举。”
耶律雁翎沉默半晌,摇头道:“纵然我父皇再多不是,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一国岂可立二君?如果想要化解混乱,何不去接应我父皇回来?”
萧德妃叹口气道:“本来我们想前去接应,可是边关告急文书雪片般传来,应接不暇。金兵掐断联络之路,北方形成包围之势。南面我们遣使赴宋,表明愿意免除岁币,缔结和约,以图缓解压力。可是宋廷釜底抽薪,想乘机夺取燕云十六州。就连臣服于我们的西夏也蠢蠢欲动。现在腹背受敌,只好加紧防范,要营救你爹,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她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接着说道:“但愿天佑我大辽度此难关。皇上已经密诏我和几个重臣,一旦他殉国,即迎立你二哥秦王耶律定为帝。他追随你爹左右,相隔太远,在他回来之前,国内政事拟由雁翎你来主持。”
耶律雁翎并不为所动,说道:“天色已晚,请早些回去吧。”萧德妃深知以如今的大辽国,难以抵御四方强敌环伺,如此结交耶律雁翎,又立天祚帝之子接替自己,也是希望万一失策,再依附天祚帝时,不致被他降罪。可耶律雁翎淡淡的并无反应,萧德妃老大没趣儿,只好告辞。
刚来到门口,那房门猛然被人由外推开,十来个黑衣人手持兵刃跳进来。其中一人一把抓住萧德妃肩胛,沉声喝道:“不许叫喊!否则杀了你!”杨少真看得真切,为首的黑衣人是丐帮帮主梅文浦,后面跟着任云天、罗大鹏、林阿臣等好汉。
杨少真喜出望外,问道:“梅帮主,各位英雄,你们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罗大鹏笑道:“想叫丐帮打听不到什么事情还真难。你们的行踪早就在咱们掌握之中了。”
梅文浦道:“燕京防备森严,咱们计划混进来颇费了些时日,叫杨姑娘久等了。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咱们快离开这里。”林阿臣道:“现在有大辽皇后在手,想要出去就好办多了。”任云天手指耶律雁翎,道:“她是契丹公主,咱们也要救的么?”
杨少真道:“耶律雁翎已经不再是公主,更是我的师妹,大伙就带他一起走吧。”人人都诧异杨少真怎么突然成为契丹公主的师姐,简直匪夷所思。只是身处险境,不能深究,便一起奔出房来。
刚来到中庭,忽听一声号炮炸响,接着四下里火光通明,犹如白昼。只见周围都是辽兵,各持火把,弓箭手张弓搭箭,将众人团团围住。
卞不生卞不留站在辽兵当中,哈哈大笑道:“几位老朋友,咱们又见面啦!”又高声叫道:“都统大人,这些人都是反抗我大辽的凶恶之徒。他们聚众组织成立再兴会,妄想侵我燕云之地。今日咱们就将他们万箭穿心,一网打尽!”他们身后一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正是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一捋长髯,说道:“雁翎,叔叔本不想杀你,不过你串通异族,投敌叛国,罪不容恕!休怪叔叔无情了!”取令旗在手,高高举起。
耶律雁翎听他如此诋毁自己,实是为了杀死自己所藉的借口,不由得怒喝道:“你密谋篡权,还血口喷人!”耶律大石冷冷的道:“你父皇据有全国,不能以此拒敌,弃国远逃。我拥立新君,也是太祖子孙,比之乞怜他族不较好么?”
罗大鹏大叫道:“且慢!你们没看到大辽皇后在我们手里么?你们若敢放箭,皇后也性命难保!”耶律大石望向萧德妃,正色道:“皇后甘愿投降么?”萧德妃昂然道:“大辽皇后岂可投降?大石林牙,你尽管放箭!”
耶律大石道:“敬领皇后遵命!放箭!”一声令下,箭飞如蝗。众好汉急忙将迟剑等人保护在身后,挥舞兵刃拨打。可是箭如雨下,防不胜防,先后有三人中箭,梅文浦等人只能死力苦撑。杨少真暗自懊恼:想不到我抗敌不果,还连累了武林诸多好汉葬身于此。
混乱之中,只听有人在庭外大喊;“大石都统!快罢手!圣上有命!”几匹快马飞驰而来,来到王府外骤然勒住缰绳,引得骏马引颈长嘶。马上几人身手矫健,不待马儿停稳,已经一跃而下,闯入中庭之内。
耶律大石急忙挥手命令停止射箭,定睛看去,见来人中为首的是大将军萧干,后面一人衣襟右衽,一身宋廷朝服。萧干手指此人道:“都统大人,下官奉皇上之命,将南朝使者带来相见。”耶律大石面色一沉,喝道:“南朝又派使臣?还在妄想游说我们投降?何须见他?与前几次一样,将他推出去斩了!”
那宋使闻言大声说道:“大石都统,自古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如今你已经杀死了三名我大宋使臣,难道是因为明白自己已到了末路穷途,犹作困兽之斗么?”杨少真等人一听此人声音,都大喜过望。原来这宋庭使者就是马扩,他果然践约前来营救。只是竟然以大宋使者的身份而来,颇出意外。众人相互传递眼神,以作鼓励。
耶律大石愤然质问道:“自从檀渊成盟,南北通好百年,为何要举兵侵夺我大辽土地?”马扩答道:“女真多次派遣使臣来见我朝天子,请求合兵夹击,事成之后,将把燕云之地归还我大宋。皇上每次都含糊应付,并不相信女真的承诺。但是最近又得到女真所呈文牒,说其已经战后北方大片土地,如果大宋不要燕云,则女真取之。朝廷不得不发兵救燕。”
耶律大石作色道:“西夏屡次上书,要兴兵与我大辽夹击南朝,我们每次都将表章寄送给南朝,不肯见利忘义,听信间离之计。贵朝才听得女真几句话,就要用兵?”马扩道:“西夏虽然多次口出不逊,但是数十年来,何尝得到过我大宋一寸疆土?而女真的话却真有应验,我朝不只要解救燕云之困,更是为巩固边陲。”
耶律大石冷笑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我大辽将亡于女真之手?”马扩道:“贵朝将来怎样,在下并不敢妄断。不过燕云旧地,不容再陷异邦。”杨少真见他说话不卑不亢,气宇轩昂,心下暗暗叫好。但听说宋使多人被斩,又不禁替他捏把汗。
萧干走到耶律大石身边耳语几句,耶律大石点了点头,随即向马扩说道:“你可即刻返回,告诉童贯,他若想交战,便请放马过来!我耶律大石在此恭候!”
马扩手指杨少真等人道:“请大石都统允许这般人与我一同走。”耶律大石面色一沉,道:“休要得寸进尺!若再不走,你也难留性命!”马扩毫无惧色,踏进一步,昂然道:“如果不从马扩之言,就请一并处置!”耶律大石怒道:“来人!将这宋使驱除出境!”
耶律雁翎插话道:“大石叔叔,你要对付的不过是我,何必连累他人?你放了他们,弥补连杀数名宋使之失,可赢得与南朝讲和的机会,同时集中精力对抗北方的女真,只有利而无害,此其一。至于我,生为大辽人,死为大辽鬼,决不会逃走。有我在手做人质,你又可以制肘我父皇,此其二。更重要的是皇后也用不着陪我们送命。如今大辽命悬一线,新皇继位不久皇后便出意外,恐怕人心更加不稳。何况如果皇后被射杀,不论如何大石叔叔都脱不了干系,此其三。请大石叔叔三思再行。”
耶律大石听她侃侃而谈,心中吃了一惊:皇上派萧干传话,就是要我放这些人,以便与童贯和谈,以拖延时间来稳定北方战局。雁翎竟然一猜即中,才智过人。耶律雁翎又道:“只要大石叔叔放过这干人等,我愿游说我父皇和他部下旧将,要他们放弃东山再起之念。”
耶律大石沉吟半晌,放下令旗,高声叫道:“众将领听令,任由这几人离开,不得阻拦。雁翎,你这就随我移居皇宫,以免有人伺机骚扰。”
女真人威猛彪悍,日益南阔,辽将在北部勉强苦撑。如今宋与金合盟,在南面跃跃欲试,耶律大石怎会不知?辽每与宋开战,胜多负少,自不惧怕,可是如若腹背受敌,又当别论。
倘若天祚帝耶律延禧再去而复返,煽动旧部谋夺帝位而引发内斗,无异于火上浇油,到时候大辽内忧外患,自乱阵脚,恐怕离亡国之日不远了。再则天祚帝虽然远遁夹山,然而人既未亡,仍是一国之君,自己再立新帝,毕竟于理不合。耶律大石几经思考,决定外攘内抚并举,以期稳定国势。
耶律雁翎见他答应了自己,昂起胸膛,向契丹兵士走去。迟剑大叫:“耶律姐姐不要走!”便去拉她衣袖。耶律雁翎返身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玉坠塞到他手中,柔声道:“迟兄弟,姐姐能认识你很是高兴。这只玉坠就送与你做以留念罢。”向众人莞尔一笑,翩然而去。
迟剑只觉得她这一笑,便似那通悟法师所述故事中的姑娘一般,不觉心中痛楚,眼眶湿润。他常年被师傅师娘责骂,未曾有过如此伤心,那是因为他渐渐成长,正值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对心仪女子满怀好感。盖因他比之普通男子心智晚成,因此自己不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