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过的最大的交通工具是飞机。
对于要坐飞机的人,不能说“祝你一路顺风”,而要说“祝你一路平安”。这是我从学校进入社会学到的第一课。
我第一次坐飞机是1986年,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妈妈带我和姐姐从成都到昆明去旅行。
那时候买飞机票需要介绍信,最好还能找个熟人帮忙买。当爸爸把飞机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父母讨论和操心了一个星期的事情总算尘埃落定。飞机票比公共汽车票和火车票大得多,有几页纸,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票。
父母的朋友赞叹道:“你们已然步入小康!”我不懂小康是什么,妈妈说她在困难年代吃过糠,很难下咽。
可惜成都到昆明路途太近,五十分钟就降落了。我在飞机上吃了一餐,还得了一些纪念品。我觉得飞机上的一切都那么高级,坐过飞机的我也变得高级了。
在石林坐马车时,车夫看着天上的飞机问:“不知道飞机上的人吐口痰会不会掉到我们身上?”
我们笑得东倒西歪,妈妈说:“飞机上的窗户打不开。”
车夫说:“窗户打不开?那好闷人哦!一个人放一个屁,全飞机的人从头闻到尾!”
他接着又说:“我还以为可以把脑壳伸出去吹风呢,天上的风一定很凉快!”
这么聪明的事情,怎么我从来没想过?作为一个五年级的高材生,我的想象力远不如马车夫。
有一年我带两个娃娃从成都返回德国,飞机降落时,两个娃还在睡,而且弄不醒。那时候哥哥五岁妹妹三岁,所以我没有带儿童推车。
乘客们已经纷纷起身准备出去,旁边的德国妇女只是投来同情的目光,却并没有打算帮我的意思。国际航班还是不如我们小镇的公共汽车有人情,遇到没有零钱买票的,一定会有乘客帮忙付钱。更别提需要帮助的老人和小孩,那肯定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正不知怎么把两个娃弄下飞机时,过道上走来一个韩国小伙,年龄二十上下,打扮时尚,一头金发,还戴着一个闪亮的耳钉。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个韩国好青年。
我用英语问他能帮忙否,他摇头;我又用德语问了一遍,他还是摇头。我疑惑他是不懂我的话或者根本就是聋子,但我敢肯定他是愿意帮忙的。
果然,他伸出双手,我赶紧把女儿递过去。儿子重,我自己来。
我们一同坐上了从停机坪去往候机厅的大巴。我又没话找话地问他是来留学的吗?工作?会朋友?他好不容易蹦出两个词:English, no.
到了取行李的地方,他比手势表示他没有行李,可以继续帮我抱着妹妹。等我取好行李,看见他两手悬空托着妹妹,表情痛苦地站在墙边。
我问他是不是肚子疼或者内急,他可怜巴巴地举起妹妹让我看,我看见他两手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哦!原来是妹妹撒尿了!
幸好爸爸这时候冲进了行李厅,他说他预感到有点麻烦,所以就跑了进来。
爸爸接过妹妹,我使劲给小伙子感谢和道歉,还指给他卫生间的位置。可以想象,一个人生才刚刚开头的大好青年,被一个小娃娃热乎乎地尿了一身还不敢松手,内心是多么崩溃。等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娃的时候,一定能回忆起这段经历,然后会心一笑。
可是此时此刻我回忆起这件事,不由得脊背发凉。那小伙子说不定是特工或者杀手,其实他精通十八国英语,不说话是为了掩护身份。帮我抱娃也是为了掩护身份。他当然不需要行李,他身上藏着好多高科技秘密武器呢,机场安检根本检测不到!
还有一次我带两个娃在荷兰搭飞机,安检人员把我拦下,带到办公室,要我证明这两个小娃娃是我亲生的。因为我和娃娃护照上不是同一个姓,欧洲国家妇女婚后都随夫姓,所以全家人都一个姓,他们不懂我们中国妇女解放得深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安检人员跟爸爸通了电话,就给我们放行了,这也太草率了!万一对方是我的同伙呢?
每次和娃娃一起赶飞机,我走非欧盟通道,娃娃走欧盟通道,因为我不仅没有改姓,连护照也没有改。我想的是去非洲要是遇到打仗,我一亮中国护照,两边立即停战,我好带着全家老小大摇大摆地走街窜巷。
我坐过的最长的交通工具是火车。
中国火车上的故事很多,但是我在德国火车上吃到过最香的卤猪蹄。德国人民不吃猪蹄,凡是沾地的部位,蹄子爪子统统不吃。所以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我在火车上的快乐。
那天我在城里的亚洲店买了一袋卤猪蹄,切成小块的。到了火车上我实在经不起诱惑,决心要吃一吃。
德国人在火车上太正经了,一点没有我们祖国火车上吃吃喝喝那轻松愉快的氛围。
现在是下班时间,火车上座无虚席,大部分人在看书或者看报纸。我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
前面一个男人举着大报纸,天然屏障,很好!左边是窗户,右边坐着一个妇女,在跟情人打电话,后面的人低头看书。安全!
我把报纸摊开盖住猪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猪蹄速塞进嘴里。
我面无表情地闭着嘴,先轻轻咬开Q弹的肉皮,然后用舌头和牙齿灵巧地剔除小骨头。
独特的香味立即占领了我全身的每个细胞!给我美国总统也不换!
一块显然不够,我想再吃三块就住口。三块又三块,三块又三块,一袋卤猪蹄被我吃光光!
这是我唯一一次在火车上吃猪蹄,一次突如其来毫无防备的幸福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