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我在书上看见了你。我在奔腾翻涌,连绵起伏的文字中追寻你掠过的尾翼,我在光影交错,斑驳陆离的图案中窥见你的身影,当我用指尖轻轻的抚上,我仿佛触摸到了你沉重的叹息,你的呼吸牵动着我的心跳,我能感觉到,它正在那么有力的,鼓动着,鼓动着。
“ 怦、怦、怦…”
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是你。
你在时间里穿梭,你迎着风吹起的扬沙,你向我而来,雨下了又停了,树木长了又消逝了,城墙起了又倒了,你全部看见了,但你却从未为他们稍稍停留,你奔向我的脚步透着坚决。
我听见你说,你要给我讲一个故事。
你说,你看见过的事浩如烟海,一如一场梦,转瞬即逝。梦继续梦着,而梦过的却永远不再重复,所以你默默的记着,让他们在你的记忆中延续,不化作尘灰,于缄默中消散。你说,你见过,远古时代的人们,他们刀耕火种,群猎族居,他们敲打石器时撞击声很是低沉,他们被薪火映照在岩壁上的影子朦朦胧胧。他们一刻不停的为生存奔跑着,跑着跑着他们被大地伸出的羁绊缠绕住了,于是他们在土地里扎了根。他们学会播种还在沉睡的希望,一间小小的泥草屋就成了他们心安的归处。小草屋一个个接连冒出,渐渐地高大的城墙也冒了头,住在墙里边的人冠袍带履,八珍玉食;外头的人依旧在耕织朴素的愿景,既养活自己,也供奉吮着他们血与泪的压迫者。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崇敬的人,他们听从他,臣服他,在他的指挥下他们修筑高高的宫阙和水利工程,在他的指挥下他们拿起尖锐的武器保卫家园,在他的指挥下将日日夜夜辛劳浇灌的粮食上交。有时当他们的血与泪被挤榨的再也流不出来时,他们也在沉默中爆发怒吼。
朝代更迭交替如日月运行,这片土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生生不息,后人不会记得化为泥泞回归土壤的前人,只有他们脚下的泥土永存。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你快忘了已经过了多少千秋时,有一批不属于这篇土地的人来了,他们乘着巨大的木船,然后是铁船,他们踏上了这片土地。他们先是惊奇,感叹,可是后来他们露出了贪婪狠厉的神色,他们践踏着这里,奴役着贫苦的百姓,用炮火惊扰了他们安稳的梦,你见着了混着血的眼泪妖艳的绽放!但是困于一隅的人们终是奋起反抗了,所以你还看见了无数人们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红色的花浸染了大地。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只能默默的看着,你将他们的故事埋在心底,连同所有的过往,你将他们的精神凝聚,你决定要讲这一切讲出去,给你自己,给土地上新的人儿……
我听着,我想着以前那些过往。我忽而恍然,我不是第一次听你讲故事了,你好像已经跟我讲述过很多遍了……
我忆起来了!我想起,我从小伴着你的绵声细语入睡,脑海里缠绵的是你刚刚讲过的神话传说,梦里翻涌的是驾着天车的羲和,应龙盘踞高空,句芒衣袖飘舞,挥过人间,春天在他的手下生长;我想起,你曾告诉我为人的道理,你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场景;你在教会了我你的稳重和质朴后又涂抹我的底色,你将你的自信融进了我的血脉。我是你的孩子,我吮着你的乳液长大。你哺育了我,造就了我,你描绘了我的梦,浇筑了我的脊梁,铸了我的魂。不,我怎么会是你呢?你是这样的厚重,你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你也是这一切的孕育者。我只不过是你汹涌翻滚拍打在礁石上碎裂飞溅的一滴晶露,你奏出余音袅袅的华章里一个小小的四分音符,你辰宿列张的绛河里一颗暗淡而不起眼的星宿。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缩影罢了,但我确乎在自己的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
可是我终究是淡忘了你!我惊恐的发现不知何时你讲过的故事我不再记得清,我照镜子时你的影子若有若无似马上要烟消云散,当我透过熙熙攘攘的时代洪流去寻找你时,你像是被掩埋了一般,让我难觅你的踪影。我听见人们的手机叮铃作响,市井热闹的喧哗,汽车的轰鸣,覆盖了你的音迹;我看见人们步履匆匆,来来往往,急急忙忙,踩乱了你留下的足印;我还触摸到,人们日益浮躁不安的心,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飘向了他处,不愿再为你而留!不,我不愿遗忘,我不愿变作这样,我不停地寻找,我在纷杂的信息中寻找,我在人们的话语中试图听见你的声音……
我终究是在书中又看见了你,你在书页中奔跑一如过往,我紧紧抓住了你的身影,你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坐下,我静静的听着,那些过往。
我跟随着你,我踏在你曾肆意奔跑过的土地上,我将我的脚踩在你留下的每一个足印上,感受你,我听到了风的啸鸣,时光的低语。我回忆着你讲过的故事,想把他们记住。
我在我的身上又慢慢地寻见了你的身影,我明白我一生下就烙上你的气息,你不会消失,只是曾我忘记去发现你。
我的脚步停下了,因为你的足迹突然不再向前,你去哪了?我又该去哪?
我是你?
我迈起腿,向前跑去,我没有犹豫,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在我身后,你的印记蜿蜒前行。
我的确是你,我是现在的你,我承载了你的故事,像你一般迎着风奔跑。
过去的“我”是你,未来的“我”也是你,数以繁星的”我们“都是你。
将来,还会有更多我延续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