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叫洪水村。我们村村北头有河流过,这条河叫洪水河。
我们村的老人经常讲,过去这条河清澈透明,非常干净。河岸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和五颜六色的花草。到处都是清澈的泉水。他们在农忙时都会来到河边取清凉的泉水解渴。每到夏秋季节,孩子们会赶着牛羊到河边放牧,跳进河里游泳嬉戏。
他们还经常讲一个故事。住在河边的一户姓周的人家,香火一直不旺,三代单传。直到第四代,媳妇进门不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是一个很爱笑、屁股大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后她就更爱笑了,屁股也更大了。这个女人喜欢在河边给儿子把尿。她把尿时经常自言自语似的大声说“尿河喽,尿河喽!”。
一天清早起床后,她跟往常一样边把着儿子尿到水流湍急的河水里,边得意地往四周乱望。她那刚满五个月的大胖儿子,仅穿着一条红色肚兜的儿子,忽然猛地挣扎了一下,她的手就滑了,他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就像一个大西瓜掉进去了一样,扑通!这个女人,这个平日里爱笑的女人,在这个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咯咯笑了起来。也许当时她真的以为掉进去的是她家田里的大西瓜,而不是她的心肝儿子。她竟越笑越起劲,竟然笑弯了腰,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当她停住笑的时候,儿子早被河水冲走了。
现在这条河的水变得浑浊了,河水也越来越少,再也没有水流湍急的景象。可这里依然是小孩子们消磨童年的好地方。我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摸鱼捉泥鳅偷荷花。如果运气好,还能在河边淤泥里捡到鸭蛋,这些鸭蛋不知是谁家鸭子下的。真是粗心,自家的鸭子丢蛋了都不知道。不知道才好呢,只要不是自家鸭子下的。
我们村很少有人钓鱼。钓鱼是闲人干的事儿。我们捕鱼都是用撒网撒,用粘网粘。没有撒网和粘网的人家,就将洗脸盆用塑料袋蒙了口,里面放一些鱼饵,往河里一放,一顿饭的功夫跑过去取出洗脸盆,必然会有几条小鱼正在争鱼饵吃。
我们村没有闲人。大人要种麦割麦,要洗衣做饭,要纳鞋底织毛衣。孩子们要玩耍,要上学,要牧牛放羊。年长的老人也忙得很。他们虽然干不动重活,可也不咳嗽,不腰疼,结结实实,像一棵棵老杨树,总有一些杂活他们可以做的。
我们村有很多杨树,但更多的是旱柳。我会背的第一首诗就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我喜欢这首诗。我读到其他关于柳树的诗词时,总有点困惑。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诗人总爱把柳树与离别联系起来。我们这里的柳树一点都不叫人忧伤。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的柳树是旱柳,不是垂柳。旱柳积极向上,如同农民,如同汉子。
周家果真人丁不旺,那个爱笑的女人之后再也没有生出儿子。周家彻底断了香火。
河边还住有一户人家,姓何。何家的人长得真漂亮!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长得都很好看。还很干净。何家的媳妇整天洗洗刷刷,何家人穿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我小的时候何家还四世同堂。他们家的第四代,是一儿一女。儿子叫何春生,女儿叫何春苗。何春苗和我同岁。我小时候时常羡慕她。我说不出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她的祖爷爷有一个小卖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中能有一个长寿的老人真是莫大的福气。祖爷爷快九十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头脑也不糊涂。他一个人守着小卖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个小卖部是让我们流口水最多的地方!这里有薄荷糖、五香瓜子、盐焗花生米,还有山楂片和西瓜泡泡糖......这些零食总会花光我们的压岁钱。
有一次,班里的男生揪何春苗的头发辫儿,把她给弄哭了。她跟那个男生说:“你等着,我告诉我祖爷爷去!”仿佛她的祖爷爷将要为她报仇似的。其实他至多会抚摸着她的头,说两句安慰的话。他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从此我更加羡慕她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是羡慕她有一个疼爱她的祖爷爷,跟小卖部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