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从小我就认为自己是老二而感觉被父母所忽略。小时候的我为了迎合父母,谨言慎行、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因为做错事而惹父母不开心。因此,童年时期的我很少受到父母的打和骂。同时作为父母眼中的“乖女儿”,我也很难感受到母亲的爱,更不用说是来自父亲的爱!
父亲重男轻女,村里众人皆知。三十多年前,父亲为了满足哥哥的愿望,不惜与母亲吵个天翻地覆,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十多块钱,给哥哥买了心仪已久的篮球。而那时的馄饨只需几角钱就能买一大碗了,我记忆里也很少有机会吃馄饨。在我模糊的印象中,哥哥还有步枪等一些大玩具,而我从来没有一个布娃娃或其他,因为我不会也不敢开口去要。
父亲宠爱小妹,我也看在眼里。小妹伶牙俐齿、乖巧可爱,被父亲偏爱,我也是心服口服。每当父亲归来,妹妹就往父亲身上靠,主动要求抱抱。而父亲自然是开心地抱起了爱撒娇的妹妹。而我,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我作为家中似乎若有若无的一分子,难免还是会有淡淡的失落和隐隐的不满。这一小小的失落和不满伴随着我的童年,并一直持续到现在。
直到一件小事的发生,才让我改变了以往的想法。
父母亲如今都已年过七十,却仍然闲不住:他们在乡下种菜、卖菜,忙得不亦乐乎。现在因为手机网络的便捷,我们出去买菜,很少会带上现金了,手机上微信、支付宝扫一扫随即入账,很是方便。而手机收款,对于我父亲可是难题一桩。为了卖菜,七十几岁的老人也只能跟上时代的步伐玩起了微信。在微信上设置了收款提示音,扫一扫立马听得见入账的金额,父亲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父亲耳朵好使,眼睛却不好使:手机里密密麻麻如蚊蝇大小的字,父亲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我于是帮他在我的手机里设置店员收款提示。父亲的微信里每扫入一笔钱,我都会收到提示微信,且会显示当天收入的累计余额。
于是,我由此知道了父亲是什么时候出摊卖菜,什么时候收摊回家。什么时候出摊卖菜是以第一笔微信收入提醒略往前推算时间,父亲一般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出摊。什么时候收摊回家我是即时知晓,因为每天晚上早则七八点晚则九点多,我总会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电话里的声音洪亮,对话如出一辙:“我刚回到家,帮忙看看今天微信收了多少钱。”末了父亲还来一句:“让你受累了!”。不知怎的,最后一句话,总让我心里有疙瘩:父亲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至于吗?
夏季,是蔬菜瓜果成熟季,也是父亲出摊卖菜最频繁的季节。因此,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接到父亲的电话。手机成了我跟父亲说话最多的帮手。简单的问询、扼要的回答成了我们父女俩的日常互动模式。如此循环往复的日子一天天地流走,波澜不惊。
一天晚上将近八点钟,我刚好有事在开会。父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还好我设置了来电静音模式,不至于太尴尬吵到别人。我想着父亲是急性子,又是一两句话能搞定的事,所以我没有出去接听电话,只在原座位上低下头、俯下身子并压低声音接听父亲的来电,轻声地告诉他多少金额,随即挂断了电话。父亲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重复了我所说的金额,我也就没在意。
过一会,又来电话了。来电显示是我母亲的电话。我一看心里就有些嘀咕:还没完没了,又有什么事呢?这次,我担心他们有什么事一下子说不完,于是我走出会场很不情愿地接起电话。电话里,母亲用十分郑重其事还带有一些些紧张的语气跟我说:“你爸跟我讲刚才打电话给你,说你心情很不好,要我打电话问问你怎么了?是跟家人吵架了吗?”母亲的言语透出了对我满满的担忧,又有些小心翼翼。我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他们真的是太多想,还有些烦人。我的语气自然而然地透露着不耐烦,不觉提高了音量:“没有,我在开会!”“没有就好!那你自己都好的吧!”得到了我的肯定且不耐烦的回答,电话另一头母亲绷着的心随即松了下来:“那你去忙吧!”
我随即挂断了电话,返回会议室。但我的内心深处却泛起了阵阵涟漪:难道父亲会如此在意我的喜怒哀乐?我有些不解。但如果父亲不是过于担心,他也不至于让母亲立刻打电话过来关心我,而我对待他们的关心却是如此地不耐烦。想到这,我心中有隐隐的愧疚升起。
第二天上午,母亲又来电话了。这是对他们而言是情理之中,对于我却是意料之外的事。母亲再次问起我的近况。她说:“你最近还好吧!你爸昨晚真的有些担心,以为你心情不佳是出了什么事……”
父亲,我一直以为他从来不会关心我、关注我的父亲,居然是如此在意我,而我却一直没有关注到他,反而怨他,对他有诸多的不满……
此时的我,脑海浮现出了一幅幅与父亲有关的画面。
小时候,下雪天的傍晚,父亲背着我从池塘的这一边缓缓走向池塘那一边外婆的家。雪地里的雪很厚,父亲每走一步,都能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的响声。现在想来,对我来说,那是美妙的天簌之音。我静静地趴在父亲的脊背,把小脸埋在父亲宽阔的背上,感觉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温暖。我由此希望父亲背着我走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我就能趴在父亲温暖的背上久一点、再久一点。
儿时的我会晕车。记忆深刻的是,九岁那年我与父亲坐长途汽车,我因晕车而一直在车上呕吐不止。父亲着急,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是双手拿着塑料袋,让我呕吐在塑料袋里面。我只记得当时的我吐了一袋又一袋的污物,而父亲一路上并没有一句怨言。
还有,我到镇里上学住校的时候,是父亲怕米太重我拿不动,为我送来了米和菜,却不知道我在哪个班级,在校门口独自徘徊很久。还是我的同学眼尖,一眼认出了他是我父亲(因为我与父亲长得很相像),于是赶紧来告诉我。
凡此种种,如电影画面一般,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久久挥之不去。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大爱无声,父爱无言。父亲的爱其实一直都在,它从来没有缺席,只是我自己没有用心去发现和细细体会罢了!
2020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