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泥泞的雨声,褶皱的床头,滂沱的夜。
男人坐在床边,双肘拄在两膝上不停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在懒得要死般的灯泡周围,灯光照在他英年却又沧桑愁苦的脸上。他双唇紧闭,只有抽烟时才张开口,眉头紧锁,使得空气也变得异常沉闷和苦恼。
开门的声音,雨声大了。
关门的声音,雨声小了。
男人知道,是女人回来了。他的眉头更紧了,拧在了一块,但并不狰狞。
二十多平米的平房,本就狭窄昏暗,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个影子,昏暗有增无减。
女人收了伞,但仍可看出她发迹与肩头有雨水打湿的痕迹。她穿的明显是男人的靴子,靴底周围沾满了淤泥,身后的脚印清晰可见。她的手里拎着一个方面袋,里面是一筒挂面。
“我回来了,饿了吧?我来煮面。”她说着,把伞放在墙角,那是一把断了三根伞骨的伞,底部也是锈迹斑斑。
男人一直低着头,右手搭在左手上,烟还没有抽完。终于,他不再沉默,开口说:“媳妇,你先别忙,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女人见丈夫今天异常低沉与严肃,却不知是什么事情,心中生出一种略带恐惧的期待。她说道:“嗯,你说。”
男人抽了口烟,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地上的砖块都似乎要被他盯碎了。他顿了一会儿,说:“媳妇,我犯错了。”
女人心头一震,千万种想法奔袭到脑海。她盯了盯床头了褶皱,头皮有些发麻,握着方便袋的手很无力,但又努力地紧了紧。
男人又说道:“你能原谅我吗?”他抬起头,望着她,眼中尽是认错的波光。
女人的心软了下来,但却感到有些眩晕,她一再强迫自己不要往某些方面想,但却有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值得自己的丈夫可怜巴巴地认错。
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洪荒而又细腻的战争。
风风雨雨的奔波,同心协力的拼搏,曾经在一起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历历在目,历历刺目。
罢了。
罢了,他能主动承认错误,已是不易的,她又能再说什么?
“你先说说,你犯了什么错?”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静地问。
男人呆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手伸到床头的枕头下。
女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希望那不是一张相片或什么的,她希望他不要拿出来什么人物,尤其是一切与女人有关的物事。
他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确实印着人物。
那是一张百元钞票。
“今天卖烧烤时,不小心收了这张假钱,希望媳妇原谅我。”男人的语气中,是不安,是愧疚,是痛恨,是诚恳。
女人笑了,哭了,心疼了,原谅了。
心中,幸福了。
灯光下,两个影子,尽管昏暗,却昏暗得值得。
对面的炕上,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在呼呼大睡。
一九九九年,辽宁锦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