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风 和你

第十二章 矜持

12.01 木城单独见面（一）

林渏坐在站台窗边的一块水磨石台柱上，一边审视着自己的形象，一边给叶婉馨发短信。她在等他，在人潮汹涌的地铁车站。推算时间，俞矅信还需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到，可是她的心却渐渐地紧张了起来。于是她从短信中叶婉馨真真假假的玩笑和怂恿中捕捉勇气——面对他的勇气。

他总是来得突然。中午林渏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问她是否人在木城。手机坏了之后，林渏丢失了太多同学亲朋的号码。她回复过去问对方姓名却迟迟得不到回答。她没有太在意，也就不再关注这个短信。可意外的是在回家的地铁上那个号码又来了电话。虽然车厢里十分嘈杂，虽然来电很意外，但她还是辨识出了俞矅信独特的声音。

“你今天在木城么？我刚刚到木城，明天一早的飞机，如果可能，我去你家看看吧？”

“欧，我在木城。”俞矅信的到来比那个短信和电话都令林渏更感意外。

“你家住哪，我找好酒店安顿好了来看你们。”听得出他的声音透着急切。

“我，”林渏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最后还是告诉他这些天家里正在做搬家的准备，房间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和编织袋弄得已经无法插进去脚。在她的内心，永远不愿给他看到自己家里那凌乱荒败的一幕。再者，说实话她其实还是有些怕见他，怕让他看到如今浸染了人世沧桑雕刻着雨雪风霜的自己。

“那么，我看情况吧，今天如果来不及，下次再见也行。”

“好的。”她立刻回应着，有些如释重负地轻松。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一直仰慕他，一直想见他么？为什么此刻却有这样的感觉？林渏的心却在向她自己发问。“这样吧，你先回家，我安顿好了看时间，如果不太晚我就去看你。”他又说。

“你打算住在哪里呢？”

“我无所谓，只要方便明天去机场就行。”

她不想让他大老远来回跑，于是脑子飞快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那么，你到我这边来，我们可以在地铁站吃饭，然后你在附近住下，明天一早去机场也很方便。”

“好好，我就过来。”他向她问清了路线。

“你到了给我电话，我在地铁站台上等你。”她很久没有在地铁站等人，约人了，没有想到多年后，有可能在这个每天上下班的地铁站等他。

林渏的地铁到站了。她随着沸腾的人浪从车厢中破茧而出，又迫不及待地在站台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等他。她让自己坐了下来，以支撑紧张慌乱的身心。“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快乐时光吧，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叶婉馨在短信中鼓励她。可叶婉馨并不知道，她根本无暇回家换衣梳洗，只能以忙碌了一天的灰头土脸和盛夏酷暑中的热汗涔涔示人。一辆辆地铁满载着人的山满载着人的海在车站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到得那么快，却又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在每次进站的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去年同学会后，一年半没有见面了。胖了？瘦了？沧桑了？还是更加容光焕发？男人也许不会有太大变化吧？而自己呢？老了，蔫了，瘦了，丑了吧？曾经，她在心里想象过很多见他时自己该有的形象。那也许是高贵的、美丽的、风雅的、成熟的，但无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这幅校园里或大街上随便就能拎出一个的形象：红白相间的横条纹T恤衫，短短的牛仔喇叭裙，要命的是还背着个双肩背包。她爱死了叶婉馨送的这个双肩包，几乎每天都乐呵呵地背着，而在这即将见到他的时刻，她却突然感觉自己背着这样的双肩包实在太幼稚太滑稽太可笑。

为什么还要如此在乎他？这是多少年来，养成的一种无法更改的惯性么？明明知道中学毕业那时起，矜持自傲的她就和同样清高矜持的他各自驶入了不同的生活轨道，彼此渐行渐远，再也无以并行或相交。但是，在她的心里，他永远与众不同。甚至她把相识相遇的异性分成两队，一队就是他本人，另一队则是其余的甲乙丙丁。在她眼里，甲乙丙丁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很大，而他和甲乙丙丁却永远截然不同。

可是，她却错过了他，永远地错过了他。错过就是过错，错过了一个令自己心仪仰慕的人，就是对自己命运犯下的滔天之罪。这该死的矜持！它彻底毁了她的人生！之后的岁月中，面对生活的凄风苦雨，遭遇感情的悲欢离合时，她痛定思痛，终于明白这一切的苦一切的难也许都缘由她不曾善待自己，不曾珍视自己的心，不曾勇敢地争取自己的所需所求……

手机终于响起，林渏知道俞矅信到了这个站台。但是电话声音很嘈杂，她听不清他说的方位，更无法在这长长的站台和汹涌的人潮中一眼就找到他，只有耐心地等待人潮退去，列车开走后站台上片刻的宁静和空旷。

“我在楼梯口，欧，我看到你了，你转过身，回头，朝这边走。”本该是林渏来找他，谁知却让俞矅信先发现了自己。林渏有些窘，不知道他第一眼看到的她是什么感觉，只能木偶似的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而去，脸上却迅速堆出了微笑。她也看到他了，他们的电话还没有挂断，他眼睛朝着她的方向，说话却仍旧对着手机。她偷笑了一下，稍稍消除了之前的一些紧张。

靠近了，靠近了，电话挂断时，他们的距离只剩下了两三米，林渏偷偷打量俞矅信，和去年春节相比，明显清减，但人却很精神。他伸出手来，她就给他握了一下。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个礼节，因为显得太生分（其实他们之间又可曾熟稔？）。也许他在商务上习惯了握手，所以见了老同学也一样伸手过来？她在心里暗暗猜测，口上却开始和他寒暄起来，问及乘地铁是否顺利，此次来木城做什么业务，能否忍受木城的闷热。其实林渏发现俞矅信早已满头大汗，圆领T恤衫的领口湿出了一道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