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下班,来回四趟,总要穿过石磊老街。
老街有一株槐树,好老好老,老得如同一位残暮的长者,一根水泥的电线杆支撑着他的躯体,他也就那样静静的依着那水泥的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来往的人群,听着从白天到夜晚的喧嚣,直到夜漏更深,一切沉寂。老槐树的对面是一座老宅,老宅也好老好老了。斑驳的房脊上,黄乎乎的苔藓盖住了精美的砖雕,残缺的瓦当诉说着当年的辉煌,破旧的大门已是磨损不堪,当年的垂花已变成糟朽的椽头,不知出自哪位巧匠之手的雀替也少了一半,仿佛老人脱落的牙齿,丑陋的豁口,黑洞洞的就那样摆着。
有些人说古树有神,我是不知道的。反正每年正月县城里迎神赛会的时候,总有人请来三尺红布悬挂枝头,之后在树底下焚香祭拜,祈祷着心中的所想所愿。但愿古树真的有灵,能够满足他们的愿望吧,古老的东西总会让人产生不由自主的敬畏之情。就像《三国演义》中曹操想要砍伐那株硕大古老的梨树一般造宫殿,工匠都说此树有神灵居住。想想曹孟德是什么人,马上天子,征战一生,岂会被区区传言所折服?于是乎,拔剑斫之,谁知殷红的血液喷溅,吓坏了纵横四海的魏武王。
中国人自来就是崇古敬古的,所以,古物、古树自然会有人去保护,去祭拜,去赋予它神圣之所在。
而那老宅的历史我也是略知一点点或真或假的故事。老祖母在世时曾对我讲过,那座老宅里曾出过一位很是厉害的阴阳先生。那先生道法高超,洞晓阴阳。祖母年幼时节有幸见过先生做法。彼时,仗剑披发,脚踏奎罡,掐诀念咒,伏镇殃煞,颇得时人敬重。但或许正如小说里所言的,五弊三缺吧,先生的后人却很是凋零没落,也未曾袭其衣钵,故而一门道法消逝在了永久的过去。
多少的日月在古槐和老宅的身上缓缓流去了,古槐身上的皮也剥落的快完了,却依旧不死,老宅也久未修葺越发頽圮,却任然坚挺。记得,以前从旧城街到石磊街有好多的老宅,如今都被钢筋混泥土所替代。是啊,窗明几净的洋楼自然比昏暗幽邃的老宅舒适了。如今,就剩下这座老宅和古槐在做着伴儿了。
他们仿佛一对年老的夫妇,古槐曾是一位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老宅就如一位风姿绰约的俏小姐。他们相识相知,相依相伴,共同的经历着,互相的搀扶守望着。难以算清的日子就那样过去了,叶子绿了又黄,房主换了又换,当年的陌上少年如今变成了拄杖蹒跚的残年老头,彼时的秋水伊人变成了依门度日的白发老妪。
这时,上弦的月嵌在幽幽的天上,虽然未满,却也照映得附近的云显出银亮的色来。这般的月照着现在,也照过当年。这里只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城,无数的过去随着岷江的水而逝去了。留存在史书中的宕昌古国、传说中征西的王玉琏、痕迹难寻的孤雁坟、黄土一抔的土司老爷。。。都消失了,消失的殆尽,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唯剩着这行将就木的老宅和死而不僵的古槐,在岷江水畔,在养马古城下,相濡以沫,诉说着无数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