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同身受

郑重申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感冒有十来天了,仍不见好。

十几天前是五月中旬,天也热了。那天是个晴天,太阳很好,我脱了外套,穿着短袖去上班。走到街上,太阳照到身上暖暖的,但刮着些风,风吹到身上冷飕飕的,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天虽然热了,但风有些烈,身体对天气还没适应,我受了些凉。当天的症状是偶尔打几个喷嚏、流点鼻涕和干咳几声。

如果家里没有小娃娃,我就选择硬扛过去,但迎迎才四岁多,在上幼儿园小班,抵抗力差,容易被传染,我选择了积极治疗。我到药店买了感冒药,立即服用。吃了两三天,症状有所缓解,我仍不敢大意,每天坚持吃药。吃了六、七天,别的症状都好了,就是不见好转,且有加重的趋势,咳嗽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越来越高。有一天,我早上醒来,感觉胸腔里满满的,好像塞进去好多东西,一直塞到嗓子眼,塞不下才停住。一咳嗽就想吐,到卫生间里张大嘴巴去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吐出来的是清水,把眼泪都挣出来了。我去刷牙,牙刷在嘴里搅动,牙膏的味道往下走,走到嗓子眼,跟填满我胸腔的什么东西相遇了。二者势同水火,把我的嗓子作为战场,一个要往下走,另一个像守卫关口的将军寸步不让,嗓子里越来越痒,像一个顽皮的小孩拿着一根鸡毛在我的嗓子里挠来挠去。咳嗽开始了,咳上几声,我想止住,我闭上嘴巴,仍压制不住,嗓子里的气把两个腮帮子憋得鼓鼓的,像练蛤蟆功的欧阳修,嗓子里的气全部从两个鼻孔里出。这样更加剧了我的难受,咳嗽来的更猛了,连忙大声咳起来,咳嗽上像劈柴时发出的咔咔声,接着又是干呕,除了满嘴牙膏的白沫子,什么都吐不出来。连刷牙都变成一项艰难的任务,一边刷牙,一边难受,费好半天劲才刷完。

从那天开始,我喝遍了能买到的所有止咳药,有中成药,也有西药片剂,有口服液,也有合剂,有清肺止咳的,也有止咳平喘的,有消炎药,也有清热化痰药,有风寒感冒药,也有风热感冒药,只是都不见效。听说甘草片止咳效果好,我专门去药店买,喝了几天也没什么效果。

如果只是单纯的咳嗽,我能忍住,但不止于此。这次的咳嗽有个明显的规律,白天咳得不厉害,一到晚上就压制不住了,晚上十二点已过,更是一波还未咳完,一波又来继续。白天,许是坐着、站着的缘故,也许是喝水多的缘故,咳起来我能忍住。晚上的咳嗽,我怎么压制也压制不住,只能一直咳嗽,咳得我浑身是汗,眼里是泪。如果咳嗽只是呼吸道、扁桃体的问题,那总能恢复好,但我发现不光是呼吸道的问题,一咳嗽,我的头就开始疼。咳嗽的时候,头里面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一咳嗽这团浆糊就在脑袋里动起来,一齐一个方向涌过去,头疼的像要裂开。

我是个拖拖拉拉的人,总喜欢等,等等看。妻子说吃药不管用就去医院输液体,我说等上两天再看,结果到了晚上,我就后悔了。昨晚,我咳嗽了一夜,我一夜没睡,刚进入睡眠,或半醒半睡之间,一阵剧烈的咳嗽,把我弄醒了。我想我的枕头是不是低了,我把枕头立起来,把枕头里的荞麦皮倒到一边,把枕头空的一边压到枕头底下,把枕头弄得高高的。我枕在上面感觉舒服了些,但是咳嗽还是照旧。我旁边叠着一个被子,被子上摆着一个枕头,被子和摞起来的枕头加起来有四十多公分,我枕在上面,也不行。后来,我索性不睡觉了,我靠着床头坐着,还是不行。最后,把我整没招了,该死的猫球朝天,爱咋咋。我躺到床上,像平常一样睡觉,咳嗽来了,我忍,能忍住,忍到肚里最好,忍不住,不得不咳,那就咳,酣畅淋漓地咳,咳完我继续,尽管睡不了几分钟又要咳嗽,但还是睡不着。这一夜真难熬,我一夜没睡。

今天非吊瓶子不可,我到单位请了假,九点刚过就到县医院挂了急诊的号。大夫问我症状是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开始咳嗽。这下好了,不用我描述大夫就知道了。在咳嗽与咳嗽的几个短暂停顿里,我全面说了一下,我说咳嗽,咳嗽,还是咳嗽,需要止咳。大夫开了药,我到自助机上扫码交了钱,又到门诊窗口把药拿过来。我把药拿给护士,护士在电脑上打了一条腕带,护士把腕带套到我右手手腕上,让我到隔壁坐着等。

隔壁的房子原来是急诊处理室,头破的,流血的病人在这里清创缝合,体检时心电图也在这里做,现在成了输液大厅。房子东西长,南北窄。东西两边的物品摆放顺序是一样的,从被向南依次是床头柜,病床,躺椅,病床,躺椅,靠着北墙正中间也摆了两个躺椅,进门左手的小桌是护士的操作台。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一个男学生在北墙正中间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输液体,旁边的椅子空着,我坐了上去。除了这个学生,输液室里还有两个病人,都有人陪着。一个是老奶奶,头发花白,陪床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不知道是她女还是儿媳。另一个是个女学生,看校服应该是高中生,是一中的学生。我旁边的男学生也有人陪,陪的人是他父亲。他父亲脸又圆又白,穿着白色短袖,短短袖上有金色的碗和筷子的图案,下身穿着黑色短裤,脚上穿的是黑帮白边运动鞋。过了几分钟里,来了一个当兵的,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迷彩服,个挺高,有一米八,比较瘦但很挺拔,像松树一样。那个当兵的躺到我右手边的第一张病床上。

护士喊我的名字,我走到操作台前,护士把输液管捋顺,把针头上的塑料帽扔掉。我伸出左手,护士用酒精在我手上消了毒。护士撕下三条白色胶带粘到左手袖子上,抓住我的手看了下血管,用手在我的血管处捏了几下,开始扎针。我想扭过头去,不想看到针头怎么扎到我的皮肤里的,我又一想不看难道会减轻疼痛吗?鲁迅说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虽然不是勇士,但好歹也是男人。我转过头看着护士把针头慢慢推进我的血管里,护士扯下衣襟上的胶带把针头固定好,我提前瓶子来到之前我坐的椅子前。我把瓶子挂在椅子边插进去的金属架上的钩子上。液体滴的太快了,不要命的滴到管子中间的葫芦里,我滚动滑轮调了一下,液体流的不那么快了。

睡觉是个好主意,我闭上眼睛,想把昨晚的觉补一下,很快就睁开了眼睛。“跟蹬跟蹬”的声音向输液大厅走来,我挣开眼睛看到一个打份入时的女子,穿着黑色高跟鞋,留着短发,站在输液室门口看里面的情况。那个女子目光游移不定,从东边转到西边,又从西边转到东边,观察好位置了,她到我左手边第一张病床上坐下了。坐下以后那个女的看到了对面病床上的当兵的帅脸,她像母猪看到了大白菜,提起黑色手包,“跟蹬跟蹬”走过去跟当兵的坐到一张病床上。当兵的靠在床头,那个女的挨着床尾坐下了。似乎还不带劲,那女的又坐到床头位置,那张病床变成两人各占一半的格局。我们一脸玩味的看着那个女的,期待着更精彩的事情发生。那个女的一定从我们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坐了没两分钟,又提着包坐到右上边第二张床上了,这回终于坐定了。护士给她吊上夜体,她开始打电话,嘴吧啦吧啦一直在说,像装了弹簧不知疲倦。我没兴趣听,我拿起手机看了起来。过了十几分钟,进来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女的,那个女的往直走向穿着入时的女的,两人东拉西扯的开始聊天。她们一直在说话,没有停顿,她们张开又闭住的嘴巴像一个黑洞,像把所有的东西释放出来。她们说了两三个小时,穿着入时的女子液体吊完了,她们还没说完,一起出去的时候还在说。

大夫给我开了三组药,分别是盐酸氨溴索注射液、穿琥宁注射液和阿奇米素。护士给我吊的第一瓶是盐酸氨溴索注射液,是个小瓶,五十毫升,吊了四十多分钟就完了。护士把穿琥宁注射液换上了,穿琥宁的瓶子比较大,我看单子上写的是一百五十毫升。

这三组药我都不陌生。今年腊月二十五,迎迎去医院检查,大夫说迎迎患了大叶性肺炎,必须住院治疗,就住下了,一住就住了十天。隔壁床住了一个上小学的小男孩,支气管发炎。那个小男孩吊的液体里有两样就是盐酸氨溴索注射液和穿琥宁注射液。而阿奇霉素则是迎迎住院时吊的液体的一种。迎迎住了十天院,连续吊了七天阿奇霉素,住院后又开了阿奇霉素,要连续喝几天,隔几天再继续喝。

我想我怎么也吊阿奇霉素了。穿琥宁吊完了,护士换上了阿奇米素。护士嘱咐我吊这个药的时候要放慢滴速,放的太快了会手疼、肚子疼、恶心眩晕,反应因人而异,有的人吊完一个月后还在拉肚子。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在想:这个护士真会吓唬人。吊了十几分钟,没有任何不适,这更坚定了我的想法,但我很快就被打脸了。

我的手开始疼。起初是针眼,针眼处憋鼓鼓的;接着是手腕和小臂,血管里好像钻进去一条蛇,蛇在血管里窜来窜去,窜到那里那里的血管就凸起来,仿佛随时会爆裂;后来又转移到大臂上,是抽动的疼痛,仿佛把我的胳膊要卸下来。我不由得裂着牙发出丝丝的吸气声。

真疼呀,输到后面越来越疼。如果输液大厅里没有这么多人,如果不顾及面子,我一定会从椅子上窜起来,在大厅里疾走,大喊大叫发泄出来。医生、护士抑或其他病人看到四十岁的光头男子做出这般动作,一定会吃惊,视我为神经病。

我一直在忍,想通过手机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迎迎的模样。迎迎躺在过年时的那张病床上,瓶子里吊的是阿奇翼素。迎定放声大哭,边哭边说:“爸爸,我手疼。”我笑着安慰道:“药是治病病的,输了液体病病才会好。病病好了,我们就出院。”迎迎还是哭,我拿起纸巾,给迎迎擦掉眼泪。迎迎哽咽着说:“爸爸我要看平板,看平板我的手就不疼了。”我被迎迎逗笑了。想看平板就直说,还拐弯抹角的。我问她:“是不是想看动画片?”迎迎点着头说:“爸爸,我的手势真的疼。”我从柜子里拿出一箱牛奶,我把牛奶箱子放在床尾,把我的喝水杯放在牛奶箱子上,把平板电脑靠在水杯上。我让迎迎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我给她放了汪汪队。迎迎乐滋滋的看了起来,看到高兴处大声笑着。

当时,我只是以为还要用这样方式骗我给她看平板,而忽略了她最真实的感受。我不由得佩服起小小的迎迎,是那么坚强,而我作为成年人,经历了生活和命运的毒打,还这么大惊小怪。感同身受,有同样的体验,才有同样的感触;有同样的感触,才有真正的触动。

迎迎,爸爸以后一定俯下身子跟你说话,听你的快乐和烦恼。我们像小草,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一起让雨浇成落汤鸡,一起在风里摇摆,一起在太阳下舒展身子,一起品尝清晨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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