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百川端起桌子上的青瓷茶杯，喝下一口热茶。

偌大的办公室金碧辉煌。除去他面前的实木办公桌和身下的红木座椅以外，没有一样物件不散发出明亮却又不耀眼的光芒。天花板中间悬挂着一盏巨大的七色水晶吊灯，中央的大灯释放出七彩光芒，外围的七盏花瓣状小灯则分别释放出七种不同颜色的光芒。东、西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颗巨大的七彩色菱形宝石，南、北两侧的墙壁上则分别悬挂着围绕成七边形的七颗小型菱形宝石。放眼望去，无论是桌子、椅子，还是窗台、窗帘，或者是文具、茶具，以及文件柜、橱柜，没有一样物件不是用最优质的材料制成的。就连摆放在窗边的花盆里种的植物，都是全苍灵大陆都罕见的几种珍稀植物。

“噔，噔噔，噔噔，噔。”

一阵清脆而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薛百川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喝着杯中的热茶。袅袅热气缓缓从杯口中飘出。

大门毫无声响地打开。三个人缓缓走进来。

走在最前方的黄发男人拥有魁伟的身材，以及端正的相貌。他穿着厚重的银白色铠甲，外面披着一身赤红色的长袍。他脚下穿着一双很厚重的靴子，两只靴子的后跟上各镶嵌着一块赤红色的宝石。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所发出的脚步声都很浑厚。

左后方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优雅的鹅黄色拖地长裙。她梳着一头浓密而又柔顺的黑色长发，发梢垂至腰部。她长袍的右胸口上绣着一颗镶着银边的金黄色明光宝石图案。

右后方的瘦高个子男人则和另外两人不太一样。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紫色棉袍，右手食指上却戴着一个硕大的宝石戒指。相对于其他两人，他的相貌很一般，无非就是一张谁也记不住的大众脸。

三个人同时站到薛百川面前，躬身行礼。

“族长。”

“你们都来了？”薛百川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手，“坐吧。”

三个人分别坐到位于东、西两侧的三个座位上。黄发男人和黑发女人坐到东侧，梳着紫红色背头的瘦高个子男人则坐到西侧。

薛百川抬起手，做出一个“拉”的动作。一股七彩灵力从他五指之上释放出来，轻轻地带上两扇大门。七彩灵力瞬间化为一张薄薄的网，将整个房间全部覆盖住。

“你们一定是要和我说梦怡的事，对吧？她没出什么状况吧？”

“没出什么状况，族长，”黄发男人高声说，“目前，四小姐那边一切顺利。她身边的那些伙伴们也都没出任何问题。”

“嗯？”

薛百川的眉头略微蹙紧。一种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奇异情绪突然从他心中涌出，差一点表现在他那张清潭水面般的脸上。

“没有任何状况？一切都很顺利？”

“是的，族长，”黑发女人说道，“前方的赤光堂和黄光堂弟子都从木棉镇传来消息。苍岩行省治安队已经抓获灵芝小组的全部成员，除了那个被苍灵学院的袁正斌教员击杀的女人。目前，他们正把灵芝小组押回苍青城审讯。”

“是吗……”

薛百川抬起手，慢慢地捋有些花白的胡须。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族长，”黄发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我们有点担心。我们觉得，目前的情况有点太过顺利，顺利得出乎我们的预料。您知道，苍岩行省和西凉行省那边的地下世界是很乱的。目前，政府这么大规模地去清剿五兽帮，必然会引发一场动荡。”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一次剿匪不会引起动荡、不会付出代价？”

“但是……族长，您应该已经知道，”黄发男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五兽帮的主要势力都在西凉行省那边，那里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觉得，我们需要多派人跟过去，保护四小姐的安全……”

“我也是这么想的。”

瘦高个子男人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和黄发男人并排而立。

“族长，您是最疼爱四小姐的，您也最深知她对整个家族的重要性。说真的，我对冰雪灵将和苍岩、西凉的治安队都不抱什么信心。万一他们保护不好四小姐呢？苍青广场上的袭击事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呵。”

薛百川淡淡地笑笑，再次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饮一口。

 “少杰啊，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任何人都不是万能的。哪怕是顶级强者，也绝不是无所不能的。剿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谁也不可能保证在战场上一定能保护好其他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瘦高个子男人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梦怡她……当然是我们家族的希望。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适时地让她去冒险。永远生长在笼子里的鸟，是很难学会飞翔的。就算能飞起来，也飞不远。更何况，她未来要承担的东西，比她的伙伴们要大很多。”

“族长，”黑发女子说，“这件事，长老们都知道吗？”

“大部分都已经知道，”薛百川放下茶杯，“不过，我已经问过他们。多数长老支持我的决定。”

“那……族长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多派弟子支援？”黄发男人问。

“不需要，”薛百川摆手，“只要是政府能处理的事，我们能少参与，就尽量少参与吧。乱参与，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族长，我现在不太明白。中央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才反攻？反攻的目的又是什么？”直性子的黄发男人如同连珠炮一般吐出三个问题。

“天伟啊，”薛百川笑笑，“目前，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也不是我们能考虑出来的。在我看来，现在的中央，已经比十多年前要团结得多。无论是政府、军方，还是立法会，都一样。我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在抵御外敌这个问题上犯错。”

“是的。”黄发男人点头。

“好啦，三位堂主。”

薛百川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严肃的表情。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把这些话告诉梦雅和梦彤，让她们负责和梦怡联系。如果真的需要增援，就让她们带人去吧。”

“是，族长。”赤、黄、紫三位堂主同时行礼。

灵核谷。

房间里无比昏暗，只有石桌上的一盏小蜡烛亮着。

整个修炼室里一片死寂。说是修炼室，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大小的石洞。石洞里的摆设再简单不过，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柳熙莹坐在石桌旁边的石凳上，双手平放在石桌上。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暗黄色烛光，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像是一座雕像。谁也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嘭，嘭，嘭。”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柳熙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一张完全由灵力凝成的黑色大手凭空出现，拉开石门。

曹顺阳迈步走进石洞，坐到她面前。他身上的黄金铠甲瞬间发光，把整个石洞照亮。

“你知道我不喜欢亮光的。”柳熙莹仍然不抬头。

曹顺阳长叹一口气，缓缓地摆手。黄金铠甲上的光芒缓缓熄灭。石洞重新变暗。

“你现在不忙？还是……找我有事？”柳熙莹有气无力地说。

“你想一直闷在这里吗？”曹顺阳脸上写满担忧，“你真的永远都走不出去吗？”

柳熙莹缓缓抬起头，揭下自己的面纱。昏暗的烛光照亮她苍白的脸。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皮肤白得有些病态，紫黑色的双瞳中微微透着一丝冷冷的银光。她艳红色的嘴唇如刀锋般狭长，却不丰润，反而一反常态地有些干瘪。她笑得很苦涩。

曹顺阳低下头，注视她的笑容，轻轻地摇头。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你本来的样子。”

“是啊。我已经不习惯摘掉面纱。”

“你不可能忘掉你自己。”曹顺阳的语气突然加重几分。

“你说得很对。但是，我更不可能忘掉过去。”

“好吧。”

曹顺阳站起来，上前走两步，站到石洞的边缘，扭过头，不去看柳熙莹。

“我不会再去强求你。”

柳熙莹低下头，注视自己面前的蜡烛。烛火突然变得更加明亮几分，但随后又立刻暗下去。

“你知道西北那边的事吗？”曹顺阳突然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语气。

“西北那边？什么事？”

“清剿五兽帮的事。中央和苍岩、西凉两省政府已经掌握五兽帮的大量犯罪证据。有不少人推测，五兽帮已经被坚岩国策反，变成坚岩国的间谍组织。冰雪和邪火正在与两省的治安队一起清剿他们。”

“什么？”柳熙莹从石凳上站起来。

曹顺阳缓缓转回身。他看到，几种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他能看到的，有焦急，也有惊讶。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看见她变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我估计，这两天之内，苍岩、西凉两行省都会全面戒严。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落都会增派一定数量的兵力。西凉行省那边已经发布临时禁海令，暂时禁止军船以外的一切船只出海航行。西凉海域的海军大概会在这几天暂时封锁通往坚岩国那边的一切航道，禁止一切航船通航。”

“禁海令？为什么？”柳熙莹问。

“副帅猜测，五兽帮的后台是坚岩国的‘暗灵’邪术灵师部队，”曹顺阳说，“他们极有可能通过西凉海域的海路给‘暗灵’通风报信。”

柳熙莹轻轻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曹顺阳往前走两步，站到她面前，静静地注视她紫黑色的双瞳。

“主帅说，我们需要派人去西凉海域那边，辅助海军部队禁海。‘暗灵’部队有可能会派人偷渡过防线。”

“需要我去吗？”柳熙莹感到有点意外。

“是的，”曹顺阳点头，“主帅和军委都让你去。我现在走不开。”

柳熙莹轻轻扭过头，看向另一边。

“你不放心‘她’吗？我理解你。换成我，也一样。但是，‘她’毕竟还太小，需要时间去消化和吸收这份力量。实在不行，还有主帅在这里。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柳熙莹只是点点头，坐回到石凳上。

“你不想报仇吗？”曹顺阳再次绕到她面前，“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

“我以前确实想过。”柳熙莹的语气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女孩。

“可现在不正是机会吗？”曹顺阳有点着急，“熙莹，你应该知道，你我的肩膀上都承担着什么……”

“我知道。”

柳熙莹缓缓从石凳上站起来，注视曹顺阳的眼眸。她用力地注视那一对金黄色的、炯炯有神的眼珠，像是要把它们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如果不是黑暗之核选择我，我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我很多次都想过放弃。正是为了他和她，我才坚持到现在。”

她慢慢地走到石门边上，抬起手，拉开石门。厚重的石门在她手里和一张轻飘飘的纸没啥区别，一拉就打开。

“主帅说过……让我什么时候走吗？”

“你最好现在就去，”曹顺阳淡淡地说，“直接去平陵港。中央已经派通讯灵师去给西凉行省政府和西凉海军发消息。坚岩国的情报系统和参谋部也不是吃干饭的。”

柳熙莹没有再说话，直接回过头，重新戴上面纱，走出石洞，缓缓地向地面上升去。

平原行省与苍岩行省交界处。

大片形状和厚薄各异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中，互相挤压。整个天空像是一件打着很多个补丁的旧衣服，灰一块、白一块，令人感到压抑。

一支部队正在穿越两行省边界线的大路上行军。从上空往下看，整支队伍如同一条长龙一般。整条大路上基本看不到赶路的平民，只有这一支军队在行军。自从战争爆发以后，前往西北地区三行省的普通平民已经很少。

这支军队的队列很奇怪。士兵不是排成整行或者整列，而是以小队为单位组成圆形战阵。而且，这些圆形战阵的大小都不完全一样。每个小战阵一般由七、八个人组成，中间是一名指挥官；每个大战阵则一般由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人组成，分成里、外双层或者内、中、外三层，中间是一名指挥官和一到两名副官。整支队伍由这样的几百个圆形战阵组成，并由队伍整中央的、最大的四层圆形战阵统一指挥。

稍微有点感知能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支部队的大部分士兵都只是拥有微弱灵力的普通人。但是，每一个士兵都全副武装，不仅身穿全套的重盔甲，还各背着一门比他们的胳膊还要粗几分的大口径火枪。他们的每一件盔甲上都镶满用特殊金属制成的金属片，关键部位上还镶嵌着形态、大小各异的海蓝色晶石。每一片金属片、每一颗晶石都散发出柔和的灵力波动，把每一个战阵中的战士们都连接成一个整体。每一门火枪的枪口也都释放出微弱的灵力波动，以及淡淡的金属气息。这些灵力波动全都是纯粹的无属性灵力，几乎和纯粹的天地元力无异。

康隆骑着一匹青色战马，缓缓地走在最大的四层“圆圈”中间。一件宽大的黑色罩袍遮盖住他的全身，包括他身上的铠甲和肩膀上的将星。他的目光仍然如潭水般深邃，发型却更加杂乱，看上去活像一个被风吹乱的鸟窝。

天空中，一颗白色光点正从南边飞来。他是一名全身白衣的纯速度型通讯灵师。在苍灵国的通讯灵师部队里，他这样的纯速度型灵师是最吃香的。他迅速地飞到中央战阵上方，向康隆敬礼。

康隆面无表情地回礼，并向他招手。

白衣灵师立刻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封施加灵力封印的信，抬起手，将其平推出去。

薄薄的白色信封飘落到康隆手里。他解开封印，拿出信，迅速地阅读一遍。

“我知道了。你马上回去，就说灵核谷方面已经派人去苍岩、西凉两边支援。我们这边的行军速度会加快的。”

“是，将军。”

白衣灵师再次敬礼，瞬间化为一道白光，原路返回。

康隆右手一攥，把信和信封一起捏在手里。一团海蓝色光芒立刻从他的右拳上释放出来，把信和信封一同化成水。

苍青城。安全厅。地下审讯室。重犯审讯室。

灵芝平躺在审讯室中央的巨大金属平台上，一动也不动。四个结实的圆形铁铐分别锁住她的四肢，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两层灵力封印分别封印住她体内的一半灵脉，使她一点灵力都无法使用。一件粗糙而又宽厚的囚衣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她闭着眼睛，歪着头，一点声音都不出。除呼吸和心跳之外，她体内的其他所有生命迹象似乎都已经消失。

黄义雄、杨厅长和桑维恩分别站在金属平台的三面，注视被锁在台上的女犯人。十几名战斗灵师和十几名工作人员分别围在他们身后。

“都检查过了吗？”黄义雄转过头，问自己左手边的一位女灵师。

“是的，总督先生，”女灵师回答，“她就是付国平小组和谢宝小组的上线，那个代号叫‘灵芝’的女人。她的武灵是玉如意，灵力级别是四阶二级，属性是光明属性。加入邪恶灵师组织之后，她受到邪术和禁药影响，再加上修炼走火入魔，就被转化为罕见的光明邪恶灵师。”

“我们已经对她进行搜身，”另一位女灵师回答，“她身上不只有五兽帮的纹身，还有代表着坚岩国‘暗灵’部队的鬼脸图案。这完全可以证明，五兽帮早已变成受‘暗灵’部队指使的间谍组织。”

黄义雄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他快步上前两步，一把拉开灵芝身上的麻袋状囚衣。这身囚衣的左右两边有两道大豁口，可以从左右两边拉开。他一眼便看到灵芝身上的两个纹身图案。

“总督先生，”站在另一边的一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说，“她体内的灵脉全都在邪术的作用下干瘪下去，有的甚至几乎快要断裂。她的思维也开始变得混乱。我们刚才尝试讯问她，她几乎都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来。我们现在不敢马上对她用催眠术，怕弄破她的灵脉。对现在的她而言，灵脉破损或者断裂有致命危险。”

“是啊，”杨厅长说，“她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最重要的线索。我们还得快点。五兽帮的人很狡猾。我们稍微慢一点，他们就很有可能逃跑。”

“我来吧。”

桑维恩挺身而出，快步走到金属台正前方。

“桑院长，您打算用什么办法？”杨厅长问。

桑维恩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抬起右手，用掌心对准被束缚在金属台上的灵芝。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瞬间从他体内释放而出，充满整个审讯室。一股草绿色的灵力波动从他掌心缓缓涌出，释放出阵阵青草般的清新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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