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突然发生,又骤然而去,回归寂静。
旋即又如地狱之门洞开,群鬼哀嚎,遍及每一个房间、每一寸角落,响彻楼宇,哀恸绵延不绝。黑暗中,原恺阳感到似有无形的无数双手,在不断地拉扯他,拖往黑雾缭绕的沼泽泥潭中。
“发生了什么?”丁维妮背倚着墙壁,两眼圆睁,满目惊栗,不知所措,紧紧握着手枪。
杨劲堂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喃喃地念着:“完了,完了,真完了。”
是完了。
那一声爆炸虽然不知何因,但是群尸沸腾了,很快,这幢楼又将重现监控视频中的那一幕,漫漫尸海将无情地吞没一切生命,将之化为其中的一颗水珠。
又该何去何从呢?
原恺阳默念着:“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强振起精神,摸着墙壁到了门边,右脸附在门上,感受着渗人的颤音,直刺入心脾,抓挠着,搅动着,又似一层层蚂蚁爬在了背上,一阵毛骨悚然。
门外凌乱的脚步纷乱踏过,又往复徘徊着,不时地拍打着墙壁,随意地捶击着房门。
他一转头,看见杨劲堂、丁维妮双瞳惶惶,目光齐聚在自己的身上,顿时一阵苦涩自胃里翻上。
只有等待,绝无他路。
他背靠着门坐着,沉入了黑暗中,感受着门外的一静一动。
丁维妮和杨劲堂尽管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原恺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无意偷听,但是有些话却勾起了他的愁思。
“你丈夫和孩子有消息吗?”
“一直没有,网络上都在传,说是虹浦区首先爆发了疫情,我一个在虹浦医院的同学也失去了联络。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怎么能相信死人能复活。他们恐怕……”
丁维妮所有的预感,对原恺阳来讲何尝不是如此,得病的母亲,无人接听的电话,会是怎样的情况,亦或是噩耗无人能传达罢了。
杨劲堂也哀叹着:“不知道我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我和她打了电话,让她别管我,带着孩子快走,或许现在已经离开市区了。我现在就指望他们了。我觉得,自己想要活着出去,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真想再抱一抱孩子啊。一直忙着工作,赚钱,赚钱,钱多了,但是没好好陪过老婆孩子。”
原恺阳也唏嘘不已,即使如杨劲堂这般胆小怯懦的人,也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有爱,有亲情,如果这一切不发生,他还是那个内科主任,风华正茂,前途无量,贤妻在室,子女膝下。
真想只是场梦啊,当一些醒来时,能够听见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抱怨,还有李沐昭,她还好吗?
当李沐昭一身白色连衣裙如栀子花般纯洁无暇的身影闪现在眼前时,他想起了在秦堤杨柳下,与她念的那首《晓色云开》:
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
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
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
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
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春意美好,难料今日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相逢,他日生死两隔,昔时情缘相守何似一场金陵旧梦。
不知为何钱玲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晨曦般欣慰的眼神,不,那不是她.一个苍白脸色的女子,坐在轮椅上,沐浴在阳光下,挽着他的手说:“能认识你真好。”
真好吗?
一切的往日幻影不过是大脑中的一剂多巴胺。
原恺阳极力驱赶着恼人的回忆,将精神重新镇定下来,继续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什么?你说是院长?”丁维妮有点惊讶。
“嘘,轻点。”杨劲堂赶紧遏止了她,接着说,“当时我看见这个女人的照片,我其实吓了一跳。”
“那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有什么用?他们会放过我们?再说,我的确不知道她在哪里。虽然当时送进来时,是我和熊建明一起会诊的,但之后的事情都是院长亲自安排的。如果我说见过她,他们就会盯住我,如果找不到人,还不是会杀了我,所以我建议他们去查电子档案,没想到那个人那么暴躁。”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什么间谍、特务。”
“她叫什么名字?”
“夏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呢?”
丁维妮一声叹息:“院长昨天在外面开会,也没回来,也算是运气,避开了一劫,也只有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外面开会?原恺阳忍不住哼着轻笑了一声。
“原恺阳——”杨劲堂踮着脚走到他身边,轻声耳语:“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你说吧。”原恺阳饶有兴趣想听听这个主任的注意。
“二号楼、三号楼地下车库,那里平时几乎没人,我们可以从那里走,我裤袋里有车钥匙,逃出去就有希望了。”
原恺阳暗暗好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此时尚且不能脱身,空谈如何离开又有何用,况且钱玲、宋远帆还在三楼,难道弃之不顾。
他又暗暗嘲笑自己,怎么也变得那么高尚了。
他揶揄地回答:“杨医生,你的方案挺好,等我们离开这里后,可以考虑一下。”
大概杨劲堂也知道自己的方案不过是隔山之水,自感自讨没趣,就蹲着走了回去。
“原恺阳,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钱玲他们还在等我们。”丁维妮有些焦躁。
“丁姐,再急也没用,现在出去了也是送死。”
“我们有枪啊,可以试一试。”
“你们不觉得这是杀人了?”原恺阳对他们把自己当做杀人犯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杨劲堂抢着说了一句:“那是我的一时糊涂,见着认识的同事死状那么惨,有些害怕,神智有些不清,你来救我们还这么说你,实在对不起。现在非常时期,那些外面的疯子,或者说是丧尸,根本就没人性,他们还算是人类吗,不,都是恶魔,魔鬼,僵尸。”
让一个中年人向自己道歉,原恺阳也有些过意不去,但只有众人齐心,才能有机会渡过难关,杨劲堂低了头,这个小团队中的阻力也就消除了。
“面对同事的死亡,的确一时难以承受。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想,首先还是要和钱玲他们汇合,然后一起想法出去,比如说从地下车库走,你们看怎样?”
丁维妮坚定地点了点头,杨劲堂尽管有些犹豫,但也做了肯定的表示。
门外丧尸的声音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脚步声、哀嚎声、怕打声逐渐消弭于无形了。
原恺阳不能确定男厕所门口有没有丧尸,走廊里又会有多少,想要到三楼,怎么越过四楼,又怎样面对三楼的尸群。
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丁姐,杨医生,再等下去,也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赌上一把了。”
“我相信你,干吧,与其等死,不如搏上一搏。”丁维妮坚定了朝他点了点头。
“我也想再见到老婆孩子,拼了。”杨劲堂瞪着眼咬着嘴,握紧了拳头。
“好,现在分配武器,突击步枪,杨医生你拿着,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开枪。手枪还是丁姐拿着,我用匕首。到时候队形这样,我带路,杨医生你在当中,丁姐你注意后面。杨医生你要掩护我,万一见到的是黑衣人,一定要果断开枪。突击步枪后坐力很大,可以点射,不要摁住打。这应该是枪的保险,等会就拉开了。”
“知道了。看见黑衣人,果断开枪。”
不知道杨劲堂能发挥多少作用,原恺阳心里没底。
“好,接下来是具体方案……”
……
根据计划,丁维妮打开了厕所门,躲在了门后。原恺阳一手拿匕首,一手持手电,严阵以待。
门口一个丧尸被手电筒光照射刺激了,径直冲进门向原恺阳扑来,丁维妮立马关门,用后背顶住。
他后退至厕所窗边,将丧尸引了进来,这时躲在马桶间里的杨劲堂,伸出脚使了一个绊,又用枪托击打了丧尸的后脑勺,其一个趔趄失去重心扑倒在地,原恺阳压住它脖子,用匕首扎进了后颅。丧尸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他向杨劲堂竖了个大拇指,两人相互点头示意了一下。
将尸体横着放置在厕所通道中央后,丁维妮又打开了门,躲在门后,轻轻敲了一下门,这时一下子冲进来两个,原恺阳立刻用手电筒光吸引注意力。
还没等杨劲堂想要如法炮制,两个丧尸双双被尸体绊倒,滚在了地上。
“帮我压住一个。”
杨劲堂立马骑着一个丧尸背上,用枪卡住它的头。原恺阳一脚踩住丧尸脖子,手起刀落,很快收拾了两个丧尸。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了。
“你还真行,我这个当医生的,从医那么多年,没少解刨过尸体,但让我直接动刀这么干,还真下不了手。”杨劲堂面对这个良好开局似乎有了点信心,不再那么愁云满面,哭丧着脸了。
原恺阳看着三具尸体,摇了摇头,回答道:“这种感觉不好受,没那么好受。他们还是人体,感觉还是像活生生的人。你们杀过人吗。医生是不是看惯生死了?但这是种杀人的感觉啊,这是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啊,我现在根本不敢合眼,一闭上眼,就看到……。”他想说院长和叶主任,但是这时怎么能轻易谈起呢。杨劲堂默默地退到了埋伏的位置,也不再多言。
“继续吧,丁姐,开门。”
门再次打开了,依旧敲了敲门,半响,没有任何反映。
又再次敲了敲门,依旧平静。
原恺阳关闭手电迅速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借着月光,走廊右边远处尽头大堂内有着四五个丧尸,走廊左边远处有两个丧尸彷徨游荡着,内分泌病房门内情况不明,但从传出的声音判断,数量不少。
原恺阳示意一起向左侧移动。按照事先布置的队形,三人缓慢移动,尽可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顺利地绕过了内分泌病房门口,沿着通道直接向前。
面对两个游荡的丧尸,三人采取了分而击之的策略,先用手电光吸引过来一个后,合力解决,再解决了剩余的一个。
一切似乎太顺利了,原恺阳有些惴惴不安。
到了三号楼,大厅内较为空旷,丧尸分布在远端,三人避过未发生战斗,直接到了安全通道门口。
丁维妮似乎有些紧张,右手一张一弛捏着手枪柄,杨劲堂握着突击步枪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连原恺阳自己推门的时候都有些用不上劲。
终于走进了安全通道,六楼情况无异常。
原恺阳并未轻举妄动,没有立刻向下行,而是靠着墙壁蹲坐着,思忖着那次爆炸的情况,从三号楼的情况和二号楼的情况来看,丧尸显然更为集中在一号楼,也就是说爆炸的发生地点是在一号楼,那么从安全通道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有过多的丧尸聚集。
虽然他对自己的分析不太自信,但至少感觉增强了成功的一点希望。
关键还是在三楼,一号楼三楼。
三人借着包在衣服中手电微弱的光,扶着墙壁逐渐向下,渡过了五楼,没有异常。
到了四楼,也没看见异常。
原恺阳暗自庆幸,看来计算中危险的四楼,可以安全的……
四楼的门突然推开了,一人冲了进来。
见了一个照面,互相发觉有异,原恺阳一怔,那人也愣了一下。
霎时,他扑了上去,匕首直刺那人咽喉,没想到那人左手搭住了他的手腕,一扭,一扳,一只脚锁住了他的小腿。
原恺阳感到一阵剧痛,匕首脱手掉在了地上,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立刻向杨劲堂急喊:“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