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鲸号”如同一条生锈的钢铁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被浓雾永久笼罩的海域。旧港零星的光点迅速被身后翻滚的灰白色幕墙吞噬，四周陷入一种压抑的、连海浪声都变得沉闷的寂静。
摆渡人——他让林隐叫他“老鬼”——一言不发地坐在主控位，那只机械义眼不断调整焦距，扫视着面前那些闪烁不定的老旧仪表盘。船舱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各种设备运行时细微的吱嘎声。
“我们进入‘哭泣海渊’的外围了。”老鬼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里的雾含有微量的辐射粒子和数据残渣，干扰很强。抓紧了，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坦。”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船体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某种无形的壁垒。窗外原本只是灰白的雾气，骤然间开始流动、旋转，泛起了诡谲的彩色光晕——如同水面上漂浮的油污，扭曲着光线。
滋啦——
林隐的神经植入体传来一阵尖锐的杂音，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图像碎片。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左眼的灼痛感陡然加剧，那圈淡金色的微光不受控制地明亮起来，像是在抵抗着什么。
“数据风暴的残余……像地下的暗流，看不见，但能要命。”老鬼紧握着操控杆，手臂肌肉紧绷，“这破船能屏蔽大部分能量扫描，但对这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干扰，效果有限。撑住，小子，别让那些杂音把你逼疯，它们最喜欢新鲜的脑子。”
林隐咬紧牙关，努力集中精神。他发现，当左眼的灼痛达到某个临界点时，那些侵入脑中的杂乱信息流似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他依然无法理解，但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能隐约“感觉”到它们的流向和强度。
“左满舵！避开那片紫色区域！”林隐突然喊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老鬼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多问，猛地转动舵轮。“潜鲸号”险之又险地绕开了一片突然变得浓稠、闪烁着不祥紫光的雾区。船体擦过的瞬间，林隐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哀嚎哭泣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
“你能‘感觉’到？”老鬼重新稳定船身，语气带着探究。
“我的眼睛……它很痛，但好像……也能‘看’到一点。”林隐喘着气，捂住左眼。
“哼，‘钥匙’果然不只是个标记。”老鬼嘟囔了一句，不再多说，专心操控船只。
接下来的航行成了一场在癫狂边缘的舞蹈。“潜鲸号”在光怪陆离的雾霭中穿梭，时而加速冲刺，时而紧急转向。林隐强忍着神经被撕扯的痛苦，努力分辨着那些危险的“数据暗流”，他的指引越来越准确，仿佛左眼真的在为他绘制一幅无形的海图。
在一次成功规避了大规模的绿色能量漩涡后，老鬼难得地称赞了一句：“干得不赖，菜鸟。看来艾薇娅没选错人。”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过之前数倍的干扰袭来！整个船舱的灯光疯狂闪烁，仪表盘上的指针乱颤。林隐闷哼一声，几乎跪倒在地，左眼的金光如同小型灯泡般透出了他的指缝。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记忆污染区。核心频率与‘钥匙’产生共振。”
一个冰冷的、并非来自老鬼或船上设备的提示音，直接在他脑内响起。是那枚芯片！它被异常能量激活了！
与此同时，林隐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不再是狭窄的船舱和窗外的诡雾，他“看”到了一片燃烧的街道，扭曲的人影在火光中奔跑、倒下，巨大的无人机阴影掠过天空……是烬城毁灭时的记忆碎片！但这些碎片无比狂乱，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如同病毒般试图侵入他的意识。
“稳住！”老鬼低吼着，将引擎功率推到极限，“我们闯进某个‘记忆坟场’了！是当年死在风暴里的人留下的强烈情绪印记！封闭你的感知，别被它们同化！”
但林隐无法封闭。左眼和芯片的共振将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接收天线。海量的痛苦记忆如同洪水决堤，冲垮了他的精神防线。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融化，无数陌生人的临终恐惧和绝望占据了他的脑海。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个清晰而温暖的片段，如同定海神针般，突兀地锚定了他混乱的思绪。
……还是那只温暖的手，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隔绝了外界的恐怖景象。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女声在他耳边低语：“别怕，小隐。记住光的样子，而不是黑暗……”
是艾薇娅！是她保护他的记忆！
这股暖流驱散了部分冰冷和绝望。林隐猛地睁开眼，左眼的金光不再仅仅是抵抗，而是变得……具有某种指向性。他“看”到了这片记忆污染区的核心——一个如同黑色心脏般不断搏动、吸收并放大周围痛苦情绪的能量结节。
“那里！”林隐指向左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浓雾，“摧毁那个核心！它是这片区域的‘锚点’！”
老鬼没有丝毫迟疑，猛地按下操控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潜鲸号”船首的一块装甲板滑开，伸出一根粗短的、布满线圈的装置。
“老古董电磁脉冲炮，就一发的机会！”老鬼吼道，“瞄准它！”
林隐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个“黑色心脏”上，左眼的金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目标。老鬼按下发射钮。
一道无形的能量脉冲席卷而出，所过之处的诡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命中的瞬间，没有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凄厉的尖啸。紧接着，周围的彩色雾气和混乱的数据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了灰蒙蒙但“正常”的海面，以及远处天际线上，那片如同大地伤疤般的、漆黑而扭曲的烬城轮廓。
船舱内恢复了平静，只有引擎依旧在嗡鸣。林隐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大汗淋漓，左眼的金光缓缓收敛，但那种灼痛感依旧残留。
老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林隐茫然地摇头，“我只是‘看见’了，然后……不想再感受那些痛苦。”
老鬼沉默地看了他几秒，转过身，面对着烬城的方向，低声说：“我们快到了。准备好，菜鸟。废墟里的‘东西’，比这些飘散的记忆……要实在得多。”
“潜鲸号”破开波浪，朝着那片死亡禁区坚定不移地驶去。而林隐没有注意到，在他瘫坐的地板上，几滴从他左眼角渗出的、带着微弱金光的液体，正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渗入了船体的金属缝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