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生命里那些最平凡的日子,就是最珍贵的日子。
几乎24小时和妈妈在一起,她照顾我,我照顾她。有时,望着她熟睡的脸庞,我心里会涌起几分伤感。算起来,我们能真正在一起的日子能有多少呢?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睫毛的阴影在灯光下被拉长,投在圆圆的脸盘上,脸颊处因药水的缘故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她的眉头轻轻皱着,眉中心有一道很深的川字纹 — 这是我最像她的地方。当然,相像的地方不仅仅只有这处,有一次我穿着她的睡衣从卧室走出来,妹妹说仿佛看到了年轻的妈妈。我们三人在家里哈哈大笑。
由于打针的缘故,她变得十分没有力气,走不到很远的地方就得休息。她有时候喊背痛,肩胛骨缝不舒服,腰痛,膝盖冻得疼,脚脖子冻得疼,对身体做手术的那部分地方却很麻木。
由于以前打过药水的原因,她的血管收缩了,也变得比较脆弱。护士做检查抽血或者打针就不容易找不到血管,有时得试好几个地方。这样一来,手上和胳膊上经常有淤青,即使每天用热毛巾敷也要好一段时间才会消散。我们看着心疼,她却总是轻描淡写地说,“看着吓人,早就没感觉了。”
她的皮肤恢复能力差,生肌慢,那刀口最初就像黄色沙漠中开了一口井。每次换药的时候,医生先用棉布消毒清洗,有时还用镊子能夹出一点死皮,然后将涂满药膏的纱布塞上去,最后用医用胶布贴上,像封箱那样贴上好几条。
每次我都不敢仔细睁眼,只会当医生在伤口上忙碌的时候问她疼不疼,她摇摇头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已经麻木了。有好几次还让我给她拍照片,想自己看伤口的恢复情况。快两个月时,伤口终于逐渐长拢了。长长的刀口由于是新皮的缘故呈现出淡淡的粉色,斜着下来的疤痕却看着很是狰狞。
这一生,她进过很多次医院,做过大大小小接近十来次手术。其实,也就最近几年的这两次,我才真正的陪伴在她身边。
有时候她睡觉或者起身的时候,我会像抱小孩那样手臂穿过她的胳肢窝来到后背,给她传送一点力的支持。她总说肩膀冻得疼,但是内火大又常流虚汗,所以给她盖毯子的时候常常要将毛毯压在肩膀下面,又将胸口的部分拉开一点让它能透点风。看她熟睡的时候,被毛毯包裹着,安静得像一个婴儿。由于脸圆圆的,我跟她笑称是“大头婴儿”。可是她却把嘴一撇,头扭向一边,否认自己是“大头”。
重阳节的时候,我给她打电话她也假装生气,说“以后重阳节不要祝我节日快乐,我不是老人,不过老人节!”有一次在妹妹家,我们吃完午饭盘子里还剩一点菜汤,她趁我和妹妹不注意偷偷又盛了半碗饭,想泡菜汤吃。因为医生交代过一顿饭不要过饱,要少吃多餐,我们拦着不让她吃。我和妹妹一人“夺”了碗,一人“夺”了筷子,她左右抢不到,气急地说“我不要你们管。”然后眉头皱着生气地坐在椅子上,说“你给我买票,我要回去!”妹妹忍着笑对她说“要回去你就自己买票。”她一听,不说话了(妈妈每次出门都是跟着我们走,除了老家的小镇,其他地方她都分不清楚方向的)。当然过不了一会儿,我们寻个由头和她说话,我们就又和好了。
她睡眠不好,早上常常醒得很早。有一次,我被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中摸到手机一看,凌晨3点06分。身旁没有人,我大喊一声“妈”,声音从厨房传过来。我起身跑过去一看,她在砧板上切土豆丝,又细又长,根根分明。见我进来,她说“一会儿早上喝粥,炒盘土豆丝。我反正醒了睡不着,先把材料准备好。”
其实在家的日子,妈妈一般都比我们起来得早,有时候她把粥煮上,有时候给我们下好面条。有时候她想叫我们起来,就故意把她的红色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睡在床上,经常听到一个很悲戚的男声在唱着“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她不喜欢听流行歌曲,就喜欢听老歌,最常听的是被我和妹妹戏称为“监狱系列”的迟志强作品)
这样平凡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简单,可日子溜得像被指尖滑过的书页一样快。我们一路不知不觉的走,不曾回望。
但突然有一天,细细想来,这样平凡而琐碎的日子,不像珍珠,璀璨夺目。却像鱼骨,没有耀眼的光泽,有的是平滑而清晰的纹路。经过时间的洗礼之后,所有这些最平凡的日子,就是我们所有记忆中最珍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