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44)夜游(2)

    残红满地觅旧年,衡山路下寻新迹

    盛开的桃花不多了,多数被风带往到它的归宿——残红遍地。秦归日在树下踟蹰着,茫然着,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在追寻什么。雾气在枝叶间流连腾转,模糊了现实与幻境。花朵的芬芳混合着腐败的气息,夜莺在低吟。一只凤尾蝶滑过眼前,这是此刻最清晰的影像。似乎曾经有什么在她的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她却将它遗失在忘乡......又是一个不踏实的梦,一个不连续的夜,秦归日被梦里那难言的惆怅窒住了,她悠悠醒转,仿佛灵魂不情愿地返回肉身,梦游般摸索着起身,黑暗中只见萤火虫忽明忽暗地萦绕,脚底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周围才渐渐明亮起来,原来是在庄知蝶的屋子里。头顶的月亮灯感应到她的活动,渐渐调整至满月状态。原来是照看庄知蝶时,自己迷迷糊糊趴在他床边睡着了。庄知蝶睡得很沉,并未惊醒。秦归日走出他的房间,到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倒入玻璃杯,握住杯子时,手心里传来的透骨冰意和杯壁上蒙起的白雾,才令她完全清醒了。她一仰脖,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感觉浑身毛孔骤然收缩,一下子精神了,却仍没能赶走那莫名的失落。

    次日,庄知蝶虽然差不多康复了,但秦归日还是不放心,希望他再多休息几日。然而当两人看到这个八岁女孩的来件时,却一致认为这个比所有的“A级”件都要紧急。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独自到知梦堂来,他们决定登门拜访。不过,考虑到陈半秋发过来的、她潜入Loop系统获得的背景资料,认为还是乔装一番更妥当。

    “杀人?你在说什么呢!那不过是一个‘container’而已。”屠刚的声音冷漠而不耐烦。

    苏鹮瞪着他,难以置信。他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冷酷的男子与那个面对姐姐时,永远不知所措的羞涩男人联系在一起。也许人就像他手中的线结一样,难以黑白分明。

    “你怎么能把活生生的人说成是一个容器?!”尽管困惑,但不能沉默,苏鹮突然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浪,冲向他的头顶,但只有那么一瞬间,便消失了。

    屠刚闻言,向苏鹮走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别再为这种事情争吵了,the neutral.”

    “你以为我只是个掮客,或任何事情上都保持中立?”

    “你最好如此。别忘了,是谁把我引上这条路的。”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但却十分具有压迫感。

    “好了,小舅子,你自己再好好想想,猎手就在你身边,我们已经丢失了一个猎物,除了还要寻找另一个猎物外,绝不能再让猎枪也落入对方手里,不是吗?”他盯着苏鹮的眼睛说。

    苏鹮没有回答,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他不想让同样的厄运降临到姐姐身上,他已经失去秋秋了,绝不能再失去血亲。他很清楚,现在也不是进行道德评判的时候,何况十年前,的确是屠刚把他们姐弟两拽出泥潭的。

    孟铎从昏暗的地铁通道里钻了出来,刚要跨上站台,突然明亮的灯光令他瞬间眼盲,他略微左右晃了晃,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光芒,看清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地铁员工,正在打开通道门,赶紧走上前去,跟着通过了玻璃门。那人才感觉到有人跟着他,诧异地回头,一看到孟铎穿着跟他一样的制服,袖口和前襟还沾着油污,才放松地一笑,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兄弟,搞维修吗?头班车还有5分钟就进站啦,你还在干活啊!真卖力!”他的娃娃脸上挂着友好又好奇的笑容。

    孟铎压低帽沿,摆摆手算是作答,便快步走进站台,混入了人群中,留下一脸懵懂的青年,无奈地摇摇头:“我可不想这么没日没夜地加班!”他冲着孟铎的背影自言自语。

    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紧张活动了几乎一晚上的他疲惫不堪,站在江边吹了一会清晨的凉风,让自己清醒一点,对岸金融区的摩天大楼塔尖氤氲在低垂的云头中,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他的左手手心被刺痛了,这才发现自己一路上都紧紧攥着这只手,即使在换装时也没松开,他摊开手掌,手心里卧着一枚晶莹的玻璃四角星。他小心藏起四角星,坐上了回公司的无人车,才松了口气,将椅背往后靠了些,闭上眼睛,前一晚的情形又历历在目……

    之前“6号”杜松给他的纸条,他看过一遍就记住了,立刻烧毁。“熄灯”组织不允许成员间互相交换信息,孟铎早就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在脑海里无数遍重现纸条上的内容,那些似乎是匆忙之下用铅笔描画的线条,粗细不一、纵横交错,有一处被画了个X,还有谜一般的八个汉字:祝融镇守,化育万物;下面还画了一个太阳张开口吞没月亮的符号。孟铎猜前者是一幅地图,但具体是哪里的,一时弄不清楚。后来他在“潜蛟”网络上输入了那八个汉字,结果首先跳出来的是“衡山”,难道是魔都的“衡山路”?但将线条对比衡山路,除了部分主干,多数分支却根本不匹配。也许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天公干后回到公司宿舍,路过一排高大的柳树,其中一棵不知什么原因枯死了,叶子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某个抽象符号般矗立在那儿,他走到树下,抬头注视着这些弯弯曲曲的枝条,它们在蓝天背景下犹如剪影……

    突然,他灵光一闪,眼前的景象与纸条上的线条重合起来,莫非那些线条表示的不是平面,而是三维投影!除去最上面道路主干部分,下面那些线条指向了地下城市的交通动脉,地铁。而且,层层叠叠,显然不止一层。那个X,顺着线条的方向,是路标方向?还是某个地点?或是这个组织的标志“四角星”?一些影影绰绰的窃窃私语曾经在大街上流传,甚至在“熄灯者”内部也偶尔像一阵微风刮过,留下只言片语。除了杜松,孟铎也听到过一些流言—到头来,人类曾经在网络世界寻求着看似唾手可得的“自由”,只能由古老的口语不着痕迹地流转,“北极星”、“the wake up”都是它的称谓。它的星芒所指引的方向,是什么?他找到了衡山路地下空间的三维地图,果然,大约90%契合。然而,那个“北极星”所在的位置却在剩下不契合的10%里。

    庄知蝶穿了身素雅的白底绿色小碎花女式连衣裙,脖子上戴了串珍珠项链,脚蹬白色低跟单鞋,化了淡妆,喷了一点点茉莉味香水,“对方是个八岁女孩,从背景资料看,如果不是患有恶疾,那她父亲就非常有可能对她母亲和她家暴,小女孩很可能对男人存在恐惧心理;所以,我觉得不该以男性形象出现,还是男扮女装比较好。”他边收拾边解释。

    “可你平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简直比女人还女人!怎么今天那么素?”秦归日打趣道,她一如既往地极简风—珍珠缎象牙白无袖及膝裙,仍旧戴着那颗古董珍珠,脚穿裸色半高跟鞋。

    “啊!你这是在妒忌我吗?”他拿起香水对着她一阵猛喷,得意地看着她尖叫着逃跑,“别小看小女孩,她们毕竟也是女人,会本能地讨厌太妖艳的女子。所以,为了和她套近乎,我必须表现得亲切朴素,才好取得她的信任啊!”

    秦归日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恰当的理由,也更符合他们准备冒用的“老师”身份,他真是心思细腻。不过,这也让她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一个她一直想问而不知如何开口的问题。“知蝶,你为什么喜欢女装呢?我的意思是—”虽然话已出口,她还是觉得有些唐突了,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被庄星临叫去他家玩,闯进门就看到知蝶穿着小姑娘的粉裙(很显然是他姐姐星临的),满脸委屈,他抬头见是秦归日,委屈的表情立刻转变为又羞又愤,小脸涨成猪肝色,拼命撕扯着裙子,猛地转身逃了......

    “这个嘛,一开始是小时候被我姐逼的,不过以后,我慢慢觉得女孩子的衣服很好看。本来,我很可能去学服装设计哟!”没想到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她。

    “哦,那的确非常适合你!”秦归日觉得真那样也不错。

    谈笑间,车停在了衡山路一处分岔口边上,温柔的女声提醒他们已到达目的地,该下车了。“半秋刚传来讯息:女孩最近体检正常,基本排除恶疾可能。”庄知蝶说,秦归日点点头,心情沉重:不知又会面对什么样的怪物。她刚跨出车门,一个黑衣男子便钻进了车,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而且男子还戴着大墨镜和帽子,秦归日还是感到他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可能因为疲惫,并未注意她,他正抬手在投影三维地图上输入目的地,法式衬衫袖口处金光一闪,在车窗重新调整为暗色之前的短暂一瞬,她看清了袖口上青铜豆灯造型的袖扣,是他!“熄灯者”!一大早穿着乌鸦似的制服,又送走了一个他的同僚吗?她愣神间,车已经启动,庄知蝶拉住她侧身,“小心!”她抱歉地向他笑笑,心情却有些沉重。她难以想象一个整日游走于生死间的人,要承受多少压力。

    路边的一个三维显示屏上滚动着“再创”公司的广告,末了一句广告语渐渐从烟雾中清晰显现:我们将克服疾病和“死亡”,为您再创新生!

    “真是狂妄!”庄知蝶脱口而出。尽管“再创”可以说也是知梦堂的幕后金主之一,但无论从理智还是情感上,他都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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